我忍不住问他附近有什么学校,他温和而克制地笑了一下,说:“这个还在规划中,不过对于我们的业主来说,这不是问题,将来下一代拼的是圈层。”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出了门,被裹着沙子的寒风一吹,才醒悟过来,是啊,能住得起价值上千万房子的人,哪用为学区苦恼呢?人家有人脉,择校不在话下;有司机,接送也不是问题。我想起一种说法,底层够不上精英教育,上层可以安享精英教育,就数千方百计买学区房的中产最焦虑。
不焦虑行吗?娃上小学前,我也是个不信邪的人,也想把他送进附近的普通小学,一个熟人劝住了我。她说她当年就是这么想的,等娃上学后她才发现,班主任的素质太差了,骂小孩能骂一节课。忍耐了六年,小孩上初中时,她坚决花大价钱买了个“老破小”的学区房,举家迁入。这话让我悚然,我的小学老师给我留下的诸多阴影再次在脑中闪过。有一次我没有完成作业,老师把我锁在教室里,隔着窗户说:“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了,你爸妈来磕头都不行。”我站在窗前号啕大哭,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哭坏,以这样的自残求得她的宽赦。她后来笑着把我放了。那天夜里,我几次从噩梦里惊醒,大哭大叫,我妈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我怕她知道我没有完成作业的事。到现在我依然时常担心自己被厌恶和否定,这病根儿应该是那时坐下的。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学区不是万能的,没有学区是万万不能的。“既然是中产,就别去上流社会凑热闹。”我这么跟某人说。他看着我,笑了,说:“中产?你也许自以为是中产的底层。”
四
底层就底层,底层也是可以有梦想的。
就在这当口,另一个中介小哥告诉我,有一套离学校很近的“品质房”降价了,快过年了,房东急卖,降价二十万。他带我去看那房子。房子还真不错,离学校较近,楼层适中,采光极佳,虽然不及那豪宅“高大上”,但是大堂、电梯和走廊都整齐干净,品质确实说得过去。
看房回来的那晚,我拿着计算器废寝忘食地算账,算上积蓄、卖房款,若不够,就再跟支付宝、微信借点,且我的手里有三部书稿在修订,去问问有意向的那些出版社,谁先给钱就给谁出……如此砸锅卖铁地,似乎也有点接近目标了。脑子里是轰轰响的兴奋,却有个小声音冒出来:好端端地,房东为啥要降价?
我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激灵。我开始翻各个新闻手机应用程序的房产栏目,赫然发现,曾几何时,喊涨声一片的页面上,都在看空,某房产专家铁齿铜牙,连房价的下行月份都说得一清二楚。当然,我也知道,这么多年,看空者源源不断,最后的结果是,信他们的人都傻了眼,看空者自己却偷偷买了房。但是,房价下行的信号不止于这些说法,环京房价近乎腰斩,上海房市的成交量也“褪到了腿肚子”,房住不炒的声音越来越响,房产税虽然是个老话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近了。我再一激灵,想起这段时间房源确实很多,大房子尤其多;在我决定放弃之后,那位“都教授”也没那么高冷了,打来过好几个电话,虽然是以善意提醒的名义。这在房价高涨的去年是不可想象的。会不会有一天,大把的房子卖不出去,穷得只剩下房子不再是个笑话?虽说房住不炒,但在别人开始退场之时,我呕心沥血地敲出来的那点钱,有必要這样孤注一掷地投进去吗?
我不得不琢磨各种信息,看涨的消息也有。有人说,疑似一些城市已经放开限购,我就去搜索本地的相关政策;又有人说,本地限价已经部分打开,物价局说很正常,我按图索骥,找那原文;最后,我连央视新闻都回顾了,住建部部长王蒙徽说,2018年国家要满足首套刚需、支持改善需求、遏制投机炒房。库存仍然较多的部分三四线城市和县城要继续做好去库存工作。这话怎么理解?说涨也行,说不涨也行,“天意自古高难测”,但不测也不行啊。就那点小钱,买房,可能会在崩盘时融化;不买房,可能会在通货膨胀中融化。活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个人已经不被允许像上一代人那样,勤勤恳恳地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我继续给那个朋友打电话,详细地说明我的情况,她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严厉。沉吟了半晌,她说:“要么你找个你眼中的有福之人,就是事业、家庭、儿女都特别顺的那类人,让人家帮你决定吧。”她的话让我失笑,这不科学,但貌似合理。当凭我们的理性千转百折也解决不了问题时,只好走向非理性。而且,更加荒诞的是:我的买房决心,原本始于激情,始于一次宏大的浪漫,却在不觉中变成了这样!一路走来,我研究了市政,听说了圈层,弄明白名校的分布,并且自不量力地想把房价走势搞懂,我只是想买个房,却几乎研究了全部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