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走进书房,在那儿点上烟斗,我一天只抽这么一回烟,这是旧日一天到晚抽烟的坏习惯留下来的一点残余。我抽烟的时候,我的妻子走进来,坐下,跟我谈话。跟早晨一样,我事先总能料到我们会谈些什么。
“我得跟你认真谈一谈了,尼古拉·斯捷潘内奇,”她开口了。“我的意思是指丽扎。……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在心上呢?”
“什么事不在心上?”
“你假装什么也没瞧见,可是这是不对的。漠不关心是不行的。……格涅凯尔对丽扎有求婚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能说他是坏人,因为我不了解他。不过我不喜欢他,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回了。”
“可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站起来,兴奋地走来走去。
“你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这么重大的事,……”她说。
“这问题牵涉到女儿的幸福,那就得把私人的成见统统丢开才对。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好吧。……假定我们现在拒绝他,把这事情搞吹了,那你怎么能保证丽扎不会终生抱怨我们呢?现在,求婚的人可是不怎么多了,说不定将来没有人上门呢。……他很爱丽扎,她也分明喜欢他。……当然,他还没有固定的地位,不过那有什么办法呢?求上帝保佑,他将来总会有固定地位的。他家庭出身好,有钱。”
“这是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自己说的。他父亲在哈尔科夫④有一所大房子,在城郊有田产。总之,尼古拉·斯捷潘内奇,你非到哈尔科夫去一趟不可了。”
“为什么?”
“你上那儿去打听一下。……那儿有许多你认得的教授,他们会帮你的忙。我恨不得自己去一趟才好,可惜我是个女人。我不能去。……”“我不上哈尔科夫去,”我阴沉地说。
我妻子吓坏了,她脸上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看在上帝的面上,尼古拉·斯捷潘内奇!”她恳求我,哭了。“看在上帝的面上,了却我这桩心事吧!我痛苦啊!”
我瞧着她,心里感到难受。
“好吧,瓦丽雅,”我亲切地说。“既是你要这么办,那就放心,我到哈尔科夫去,把你要做的事办一下好了。”
她拿手绢蒙住眼睛,走到自己房间里去哭了。这儿只剩下我一个人。
过了一忽儿,家人把灯拿进来。圈椅和灯罩在墙上和地板上投下熟悉的、我早已看腻的阴影。我一瞧见它们,就觉得夜晚来了,而且带着我那该诅咒的失眠一齐来了。我在床上躺下,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后又躺下。……照例在用过正餐以后,黄昏到来以前,我的神经兴奋到了极点。我无缘无故地哭起来,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这种时候我总怕有人走进来,又怕突然死掉,我为自己的眼泪害臊,总之,我的灵魂里起了一种叫人受不了的变化。我觉得我再也见不得我的灯、我的书、地板上的阴影,再也听不得从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了。有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和不能理解的力量正粗鲁地把我推出卧房外面去。我就跳起来,匆匆地穿好衣服,小心在意,免得让家人发觉,溜出去,走到街上。我上哪儿去好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我的脑子里了:到卡嘉家去。
【注释】
①巴赫(1685—1750),德国作曲家和音乐家。
②勃拉姆斯(1833—1897),德国作曲家。
③法语:大人。
④乌克兰的一个城市。
三
她照例躺在土耳其式的长沙发上或者躺椅上看书。她看见我,就懒洋洋地抬起头,坐起来,把手伸给我。
“你老是躺着,”我停了一忽儿,歇口气以后说。“这对健康不利。你应当干点什么才对!”
“什么?”
“我是说你应当干点什么才对。”
“干点什么呢?女人只能做普通的女工或者演员。”
“那有什么关系?要是你不能做女工,就去做演员好了。”
她没说话。
“你应当结婚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找不着可以结婚的人啊。而且结婚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生活下去是不行的。”
“没有丈夫就不行?倒好象真有什么大不了似的!只要我愿意,要找多少男人就可以找到多少。”
“这不好,卡嘉。”
“什么不好?”
“哪,你刚才说的那种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