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耶甫斯基挨着萨莫依连科坐下,带着真诚的热情说:“我是个浅薄的、无聊的、堕落的人!我吸的空气、这葡萄酒、爱情,一句话,我的生活,到现在为止,是以虚伪、懒散、懦弱为代价换来的。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欺骗别人和自己,我为此痛苦,然而我的痛苦却是廉价而庸俗的。我在冯·柯连的憎恨面前,胆怯地弯下了腰,因为有时候,我连自己也憎恨自己,看不起自己。”
拉耶甫斯基又激动地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说道:“我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意识到这些缺点了。
这会帮助我复活,变成另一个人。我的好朋友,但愿你知道我多么热烈,多么如饥似渴地盼望我自己重新做人。我向你发誓,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会的!这究竟是葡萄酒在我身上起了作用呢,还是事实真是这样,我不知道,然而我觉得好象很久没有经历过象此刻跟你在一块儿这样清醒而纯洁的时光了。”
“老兄,现在该睡了,……”萨莫依连科说。
“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拉耶甫斯基在家具和窗台那儿转来转去,找他的帽子。
“谢谢你,……”他喃喃地说,叹一口气。“谢谢你。亲切的好心话比施舍强。你又使我活得有生气了。”
他找到帽子,站定下来,惭愧地瞧着萨莫依连科。
“亚历山大·达维狄奇!”他用恳求的声调说。
“什么事?”
“好朋友,让我在你这儿过夜吧!”
“欢迎。……那又何尝不可?”
拉耶甫斯基就在长沙发上躺下,又跟医师谈了很久。
【注释】
①斯坦利(1841—1904),英国的非洲探险家。
②③均为意大利地名。
十
野餐以后过了大约三天,出人意外,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家里来了。她没打招呼,也没脱帽子,一把抓住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非常激动地说:“我亲爱的,我又是兴奋,又是震动。昨天我们那可爱可亲的医师告诉我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说您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告诉我,亲爱的……这是真的吗?”
“对,这是真的,他死了,”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回答说。
“这真可怕,可怕呀,亲爱的!不过,俗语说得好,因祸得福。您的丈夫多半是个很好的、出色的、神圣的人,这样的人在天上比在人间更需要哩。”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脸上的每条纹路和每个毛孔都在颤抖,好象皮肤底下有许多细小的针在跳动似的。她露出杏仁油般的笑容,喘着气,热情洋溢地说:“这样一来,您自由了,亲爱的。您现在可以高高地昂起头,放心大胆地正眼看人了。从今以后,上帝和人都要为您和伊凡·安德烈伊奇的结合祝福。这太好了。我高兴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亲爱的,我来给你们办喜事。……我和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都十分喜欢你们,请允许我们为你们的合法的纯洁结合祝福。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们打算举行婚礼呢?”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缩回自己的手。
“这不可能,亲爱的。您想过了,想过了!”
“真的,我没想过,”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笑起来。
“我们何必举行婚礼呢?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我们原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好了。”
“您在说什么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大吃一惊地说。“上帝,您在说什么呀!”
“我们举行婚礼,事情不会变得更好一点。刚好相反,事情甚至会变糟。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自由了。”
“亲爱的!亲爱的,您在说什么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叫道,往后倒退,把两只手一拍。“您真古怪!您清醒一下吧!您该安分才是!”
“什么叫安分呢?我还没有好好生活过,您却要我安分!”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想起自己确实还没好好生活过。
她在贵族女子中学毕业后,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后来跟拉耶甫斯基同居,一直跟他一块儿住在这个荒凉乏味的海岸上,巴望日子会好起来。难道这就是生活?
“不过举行婚礼也是应当的,……”她暗想,然而她想起基利林和阿奇米安诺夫,就脸红了,说:“不,这不行。哪怕伊凡·安德烈伊奇跪在我面前要求我举行婚礼,我也要拒绝。”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在长沙发上呆坐了一分钟,神情悲伤而严肃,瞧着一个地方出神,然后站起来,冷冷地说:“再见,亲爱的!对不起,我打搅您了。但是有一句话我不便说,可是又不得不对您说:从今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刀两断,尽管我深深地尊敬伊凡·安德烈伊奇,我家里的门对你们来说却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