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不要谈了,……”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听着拉耶甫斯基的哭声。“我心里难过。……您让我走吧。”
“您说什么呀,亲爱的,您说什么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惊恐地说。“难道您以为我能让您不吃晚饭就走?等吃完饭再走吧。”
“我心里难过,……”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小声说,她怕跌倒,就两只手抓住圈椅的扶手。
“他得了急惊风!”冯·柯连快活地说,走进客厅来,可早一看见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就心里发慌,走出客厅去了。
等到癔病发完,拉耶甫斯基坐在别人的床上,心里想:“丢脸,象小妞儿似的哇哇地哭!我那样儿想必很可笑,很讨厌。我从后门走掉吧。……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把我的癔病看得过于认真了。应当拿它当笑话似的敷衍过去才是。
……”
他照一照镜子,坐一忽儿,就走到客厅去。
“我来了!”他笑吟吟地说。他羞得不得了,觉得别人见着他也觉得难为情。“这是常有的事,”他说,坐下来。“我本来坐在那儿,可是忽然间,您猜怎么着,我觉得胸口两边刺痛得厉害,……难忍难熬,神经受不住,就……就出了这样的蠢事。我们眼下处在神经紧张的时代,这是没有办法的啊!”
晚饭席上,他喝葡萄酒,谈天,偶尔猛然叹口气,摩挲胸口两边,仿佛刺痛还没消退似的。除了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以外,谁都不相信他,他自己也看出来了。
九点多钟,人们到林荫道上散步。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生怕基利林要找她谈话,一直极力待在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和孩子们身边。恐惧和愁闷弄得她四肢无力,又预感到热病要发作,浑身疲乏得很,勉强挪动两条腿。可是她没有回家去,因为她相信基利林或者阿奇米安诺夫会跟踪她,或者两个人一块儿来找她。现在基利林就在她后面,跟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并排走着,用唱歌的声调低声哼着:“我不容许人家玩弄我!我不容许人家玩弄我!”
他们从林荫道上转了个弯,往售货亭那边走去。他们沿海岸走着,久久地观赏海面上发出的一片磷光。冯·柯连开始讲解海面上怎么会发出磷光。
十四
“可是现在我要去玩文特了。……他们在等我,”拉耶甫斯基说。“再见吧,诸位先生。”
“等一等,我跟你一块儿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挽着他的胳膊。
他们就向大家告辞,走了。基利林也告辞,说他正好同路,就跟他们并排走去。
“要发生的事总归要发生,”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暗想。
“那就随它去。……”
她觉得好象所有那些糟糕的往事都从她的脑子里钻出来,在黑暗中跟她并排走着,粗声粗气地呼吸着。她自己呢,好比落在墨水瓶里的苍蝇,沿着马路费力地爬动,把拉耶甫斯基的肋部和胳膊都染黑了。她暗想:如果基利林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那么在这方面该负责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要知道,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没有一个男人会象基利林这样对她说话,她自己却把那段时期象一根线似的扯断,无可挽回地毁掉了,那么这该由谁负责呢?她给情欲弄得神魂飘荡,开始对一个全不相识的男人媚笑,大概只因为他体态端正,身材高大。经过两次幽会以后,他却惹得她厌倦,她就丢开他了。这时候她暗想:“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是就有权利可以随意摆布她吗?”
“在这儿,亲爱的,我要跟你分手了,”拉耶甫斯基站定下来,说。“伊里亚·米海雷奇会送你回家的。”
他向基利林点点头,很快地穿过林荫路,穿过大街,往谢希科甫斯基的房子走去,那儿的窗子里灯光明亮。随后他们可以听见他带上便门的声音。
“请容许我把话跟您说清楚,”基利林开口说。“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什么阿奇卡索夫,或者拉奇卡索夫,扎奇卡索夫。……我要您认真地注意这一点!”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心怦怦地跳。她什么话也没回答。
“我起初把您态度的突然转变解释为卖弄风情,”基利林接着说,“现在我才看出来您根本不懂得该怎样对待正派人。
您简直就是有意玩弄我,如同玩弄那个小孩子,那个亚美尼亚人一样。然而我是个正派人,我要求人家对待我象对待正派人那样。所以,我为您效劳。……”“我心里难过,……”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哭起来,为了遮掩眼泪而扭转身去。
“我也难过,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基利林沉默一忽儿,然后清清楚楚,一板一眼地说:“我再说一遍,太太:如果您今天不跟我相会,那么今天我就要闹出一场乱子来。”
“今天就放过我吧,”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她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来了,那声音变得那么可怜,那么细声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