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气度庄严,连她自己也给她的庄严口吻镇住了,她的脸又颤抖起来,现出柔和的、杏仁油般的神情,她向惊骇而狼狈的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伸出两只手,用恳求的声调说:“我亲爱的,请允许我做您的母亲或者姐姐,哪怕只做一分钟也好!我要象母亲似的跟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感到胸中激荡着温暖、欢乐、对自己的怜惜,好象她的母亲真的活过来,在她面前站着似的。
她猛的搂住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把脸偎在她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哭起来。她们在长沙发上坐下,呜咽了几分钟,彼此谁也没看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亲爱的,我的孩子,”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开口说,“我不怕您难过,要对您说些不入耳的实话。”
“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上帝份上,说吧!”
“您要信任我,亲爱的。您回想一下,在本地的太太们当中只有我一个人跟你们来往。你们从头一天起就吓坏我了,可是我又不忍心象别人那样鄙视你们。我为善良可爱的伊凡·安德烈伊奇难过,就跟为我的儿子难过一样。一个年轻人,在异乡做客,缺乏经验,软弱,没有母亲,我好难过,好难过呀。……我丈夫不肯跟他来往,可是我劝他,……把他说服了。……我们就开始接待伊凡·安德烈伊奇,既然接待他,当然也就接待您,要不然他就觉得丢了面子。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您明白,小孩子的头脑是幼稚的,心是纯洁的……‘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①我接待你们,可是又为孩子们担惊受怕。啊,等您做了母亲,您就会明白我的忧虑。大家都暗暗吃惊,因为我接待您如同接待上流女人一样(请您原谅我这样说),他们向我暗示……嗯,当然,免不了背地里说坏话,胡乱揣测。……我在灵魂深处责难您,然而您那么不幸,可怜,反常,我动了怜悯心,为您感到难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问道,周身发抖。“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事呢?”
“您是大罪人啊。您违背了您在圣坛前对丈夫起过的誓。
您引诱一个很好的年轻人,这个人如果不遇见您,也许就会从他自己圈子里的一个规矩人家娶一个合法的生活伴侣,那么他现在就跟别人一样了。您断送了他的青春。您不用强辩,不用说了,亲爱的!我不相信在我们的罪恶里男人有过错。这种事素来是女人的过错。男人在家庭生活方面总是随随便便的,他们凭理智而不是凭感情生活,有许多事情不懂,可是女人却全懂。一切都得由她做主。既然上苍给了她许多东西,也就对她有许多要求。啊,亲爱的,要是女人在这方面比男人愚蠢或者软弱,上帝就不会把教养儿女的事付托给女人了。
其次,亲爱的,您干出这种放荡的把戏却一点廉耻也不顾;换了别人处在您的地位,就会躲着众人,守在家里不出门,人们只有在上帝的殿堂②里才能看见她,她应当脸色苍白,穿一身黑衣服,哭哭啼啼,每个人都会带着真诚的悲痛心情说:‘上帝啊,这个犯罪的天使又回到你的身边来了。……’可是您呢,亲爱的,您丢开一切顾忌,公开地、反常地生活着,倒好象为您的罪恶骄傲似的。您欢蹦乱跳,哈哈大笑,我一瞧见您,总是吓得发抖,每逢您在我们家里坐着,我就担心天上会响起一声雷,劈碎我们的房子。亲爱的,您不用说,不用说了!”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发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打算讲话,就叫道。“您相信我吧,我不会欺骗您,我也不会把真理瞒过您的灵魂。您听我的话吧,亲爱的。……上帝总是不会放过大罪人的,您就已经给注意到了。您想一想,您的装束素来可怕!”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素来认为自己的装束极好,这时候就停住哭,惊讶地瞧着她。
“是啊,真可怕!”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接着说。“人家单凭您装束的奇特和花哨就能判断您的品行。大家瞧见您,都忍不住讪笑,耸肩膀,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哟。……还有,请您原谅我,亲爱的,您不爱干净!每逢我们在浴棚里碰见,您害得我直发抖。您外面那件连衣裙倒还将就,可是那衬裙,那衬衫,……亲爱的,我脸都红了!可怜的伊凡·安德烈伊奇,也没有一个人给他好好地系上领结,从他的内衣、他的靴子看得出来,家里没有人照应他。他在您那儿,我的好朋友,总是挨饿。真的,要是家里没有人为茶炊和咖啡操心,人就不得不在饮食店里花掉一半薪水了。而且您这个家呀,简直吓人,吓人!全城没有一个人家再有苍蝇,可是您家里的苍蝇多得没法办,所有的盘子和碟子都成了黑的。窗台上和桌子上,您瞧吧,满是灰尘、死苍蝇、玻璃杯。……玻璃杯何必放在这儿呢?亲爱的,直到现在,您这儿的桌子还没收拾过哩。至于您的寝室,人都不好意思走进来了,到处乱丢着衬衣短裤,墙上挂着您那些各式各样的橡胶用具,盘啊碗的胡乱放着。……亲爱的!可不能让丈夫瞧出什么来,妻子在丈夫面前应当干干净净,跟天使一样!每天早晨,我天一亮就醒来,用凉水把脸洗干净,免得叫我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看出我带着睡意。”
“这全是小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哭着说。“要是我幸福倒也罢了,可是我这么苦恼!”
“是啊,是啊,您很苦恼!”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叹道,几乎忍不住也哭出来。“日后还有可怕的灾难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