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您都是怎么知道的?”动物学家会问。
“就是啊。我坐在家里,可是我都知道了。”
要是能把这次决斗描写得滑稽逗笑就好了。他的岳父读到这样的描写就会笑起来。他岳父连饭都宁可不吃,只要你给他讲一件可笑的事,或者写信告诉他就行。
黄河流过的那道峡谷在他面前展开了。下过雨后,小河变得宽阔而湍急,河水不象先前那样潺潺地流,而是哗哗地流了。天开始破晓。阴沉昏暗的清晨,往西边游去、追踪雨云的浮云,被迷雾环绕的山峦,潮湿的树木,——这一切在助祭看来都显得难看而可怕。他凑着河水洗了一把脸,念过晨祷,很想喝一点每天早晨在岳父家里必定端上桌子的茶,吃一点他们家里那种加了酸奶油的热的油炸饼。他不由得想起他的妻子以及她经常在钢琴上弹奏的《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从助祭跟她相识起,一直到求婚和结婚,前后只有一个星期。他跟她共同生活不满一个月,他就被派到这儿来了,因此他至今还没弄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不在,他不免闷得慌。
“应当给她好好写一封信才是,……”他暗想。
小饭馆上头的一面旗淋了雨,搭拉下来。小饭馆本身以及潮湿的房顶也显得比以前黑,比以前矮了。小饭馆门前停着一辆大车。凯尔巴莱,另外两个阿布哈兹人,一个穿着灯笼裤的年轻的鞑靼女人(想必是凯尔巴莱的妻子或者女儿),从小饭馆里抬出一袋装东西,放在大车的玉米秸上面。大车附近站着一对驴,搭拉着脑袋。两个阿布哈兹人和鞑靼女人放好那些口袋后,拿些玉米秸盖在上面,凯尔巴莱则匆匆忙忙地把那些驴套到大车上。
“大概是走私吧,”助祭暗想。
瞧,这就是一棵倒下来的树和它干枯的针叶。瞧,这就是篝火留下来的一块黑地。他不由得想起那次野餐以及当时的种种情形,想起那堆火、阿布哈兹人的歌声、希望做主教的美妙幻想、宗教行列。……黑河添了雨水,变得更黑更宽了。助祭小心地走过一道单薄的小桥,河里混浊的浪头已经碰到小桥了。他爬上小梯子,走进一个晾玉米的棚子。
“出色的头脑!”他在玉米秸上躺下来,想到冯·柯连。
“真是很好的头脑,上帝保佑他吧。只是他未免残酷。……”为什么他恨拉耶甫斯基,拉耶甫斯基也恨他呢?为什么他们要决斗呢?如果他们从小就经受过助祭遭到的那种贫困,如果他们是在愚昧、铁石心肠、一心想发财而抱怨家人白吃饭、态度粗暴野蛮、随地吐痰并且在吃饭和祈祷时候不住地打嗝的人们当中长大,如果他们没有从小被安乐的生活环境和周围的上流人们惯坏;那么,他们会多么友好,多么乐于原谅对方的缺点,多么珍视彼此的优点啊。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就连外表正派的人都很少呢!不错,拉耶甫斯基轻浮,放荡,古怪;可是毕竟他不贪污,不朝地板大声吐痰,不抱怨妻子,说她“光吃饭不干活”,不拿缰绳抽打孩子,不给仆人吃臭烘烘的腌牛肉,难道这还不足以使人用宽容的态度对待他吗?再者,要知道,他是由于他的缺点而首先遭受痛苦的人,就象病人由于伤口而痛苦一样。他们与其出于烦闷无聊,出于某种误会而在彼此身上寻找什么退化啦,绝种啦,遗传性啦,以及其他种种难以理解的东西,还不如到下面去,把痛恨和愤怒用到另外的地方去,用到由于粗野、愚昧、贪财、抱怨,污秽、詈骂、女人的尖叫而使许多街道充满呻吟声的地方去?……远处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打断丁助祭的思路。他从门口向外张望,看见一辆四轮马车,车上坐着三个人:拉耶甫斯基、谢希科甫斯基和邮电局长。
“停住!”谢希科甫斯基说。
三个人都下了马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还没来,”谢希科甫斯基说着,抖掉身上的尘土。
“怎么样?趁这出戏还没开锣,我们先去物色一个合适的地点。
这儿转不开身。”
他们就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去,不久就不见了。车夫是个鞑靼人,坐在四轮马车上,脑袋搭拉在肩膀上,睡着了。等了十分钟光景,助祭从棚子里走出来,生怕被人发现,就脱掉黑色帽子,伛下身去,往四下里看,开始沿着河岸在灌木丛里和玉米田里钻来钻去。树上和灌木上的大水珠纷纷洒到他身上来,青草和玉米是湿的。
“丢脸!”他提起潮湿的、粘了泥的底襟,嘴里嘟哝着。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久他听见说话声,看见人了。拉耶甫斯基把手揣在袖子里,伛着腰,在一块不大的林中草地上很快地走来走去。他的证人们站在河岸旁边卷纸烟。
“奇怪,……”助祭暗想,认不出拉耶甫斯基的步态来了。
“他象个老头子了。”
“他们也未免太不礼貌了!”邮务官员说,看了看他的怀表。“也许依学者看来,迟到是好事,不过依我看来,这却是胡闹。”
谢希科甫斯基是个胖子,留着一把黑胡子。他仔细听了听,说:“他们来了!”
【注释】
①一个居住在北高加索的少数民族。
十九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多么出色!”冯·柯连说,来到林中草地,往东方伸出两只手。“请看,绿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