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生!我们建议你们和解!”
“快一点结束这种例行公事吧,”冯·柯连说。“关于和解,我们已经讲过了。下面还有什么例行公事?快一点吧,诸位先生,时间不等人。”
“可是我们仍然坚持和解,”谢希科甫斯基象那种不得不干涉别人事情的人那样,用抱愧的声调说。他涨红脸,把手放在胸口上,接着说:“诸位先生,我们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把意气冲突和决斗联系起来。在决斗和我们由于人类的弱点彼此冒犯而引起的意气冲突中间,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你们是读过大学和受过教育的人,当然你们自己就看得出来:决斗不过是一种过时的和无聊的官样文章,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罢了。我们就是这样看待这种事的,要不然我们就不会来了;因为我们不能容许人们在我们面前互相开枪之类的。”谢希科甫斯基擦掉脸上的汗,接着说:“诸位先生,消除你们之间的误会,彼此握手吧,我们回家去喝讲和酒。一言为定,诸位先生!”
冯·柯连没开口。拉耶甫斯基发现人们在看他,就说:“我自己并没有什么要跟尼古拉·瓦西里伊奇过不去的地方。要是他认为我有错,我准备向他道歉。”
冯·柯连生气了。
“诸位先生,”他说,“显然你们打算把拉耶甫斯基先生打扮成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和骑士而把他送回家去;不过我不能够让你们和他得到这种愉快。单单为了喝讲和酒,吃一顿饭,对我解释决斗是过时的官样文章,那是不必起这么早,坐车出城,赶十俄里路的。决斗就是决斗,不应该把它弄得比实际上愚蠢,虚假。我要决斗!”
跟着是沉默。军官包依科从匣子里取出两管手枪,一管递给冯·柯连,一管递给拉耶甫斯基。接着出了一件麻烦事,使得动物学家和证人们有一忽儿感到好笑。原来所有在场的人当中有生以来谁也没参加过决斗,谁都不大清楚应当怎样站着,证人们必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过后来包依科想起来了,就带着微笑开始解释。
“诸位先生,谁记得莱蒙托夫的描写①?”冯·柯连笑着问道。“在屠格涅夫的作品②里巴扎洛夫也跟别人决斗过。
……”
“何必去回想呢?”乌斯契莫维奇站住,不耐烦地说。“把距离量出来就完了。”
他就迈了三步,仿佛借此表明应该怎样量似的。包依科数着步数,他的同伴就拔出军刀,在两端地上各划了一下,算是标出界线。
决斗双方在大家的沉默中站到各自的位置上。
“这象是那些鼹鼠,”坐在灌木丛中的助祭回想起来。
谢希科甫斯基说了一句什么话,包依科又解释起来,可是拉耶甫斯基没有听见,或者说得准确些,听倒是听见了,可是没有听明白意思。后来时间到了,他就扳起枪机,举起那管沉甸甸的、冰凉的手枪,枪口向上。他忘记解开大衣纽扣,肩膀和胳肢窝给大衣箍得很紧,胳膊别别扭扭地抬起来,好象衣袖是用白铁做的。他想起昨天对这晒黑的额头和卷曲的头发的痛恨,心里暗想:他就连在昨天那种十分痛恨和激怒的心情下,也不可能开枪打死这个人。他生怕一不小心枪弹偏巧打在冯·柯连身上,就把手枪越举越高。他感到这种过于露骨的宽宏大量不大得体,不象宽宏大量了;可是他又不会也不能够换一种做法。冯·柯连显然从一开头就相信对方会对空中放枪,便露出讥诮的笑容;拉耶甫斯基瞧着冯·柯连那张苍白的脸,心里暗想:现在,谢天谢地,事情总算就要结束,只要他把枪机扣紧就行了。……他的肩膀猛地一震,枪声一响,山里起了回声:啪——啪!
冯·柯连扳起枪机,往旁边瞧一眼乌斯契莫维奇,那人跟先前一样在来回走动,双手放在背后,对什么都不在意。
“大夫,”动物学家说,“劳驾,不要走来走去,象钟摆似的。您走得我眼花了。”
医师就停住脚。冯·柯连举起枪来瞄准拉耶甫斯基。
“完了!”拉耶甫斯基暗想。
枪口直对着他的脸。冯·柯连的姿态和全身也流露出痛恨和鄙夷,一个正派人在光天化日下,当着许多正派人的面,马上就要干出凶杀的罪行了。四下里肃静无声,一种来历不明的力量促使拉耶甫斯基站定脚跟,没有逃跑。所有这些都是多么神秘,多么不可理解,多么可怕呀!冯·柯连举枪瞄准的这段时间,对拉耶甫斯基来说,似乎比整整一夜还要长久。他用恳求的眼光瞧着证人们。他们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
“快点开枪吧!”拉耶甫斯基暗想,感到自己这张苍白的、颤抖的、可怜样的脸一定在冯·柯连心里激起更大的憎恨。
“我马上就会打死他,”冯·柯连暗想,他瞄准对方的额头,手指头已经摸到枪机。“对,当然,我会打死他的。
……”
“他要打死他啦!”突然有个气急败坏的叫喊声在很近一个地方响起来。
立刻枪声一响。大家看见拉耶甫斯基站在原地,没有倒下,就回转头,往传来喊叫声的方向瞧一眼,看见了助祭。他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前额上和脸颊上,周身湿透,沾着污泥,站在对岸的玉米田里,有点古怪地微笑着,摇动他那顶湿帽子。谢希科甫斯基高兴地微笑着,随后又哭了起来,走到一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