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照片,照镜子,而萨莫依连科却在厨房和它旁边的前堂里忙碌,他没穿上衣和坎肩,袒露着**,神情兴奋,大汗淋漓,在桌子旁边忙忙乱乱,他在拌生菜或者做一种调味的佐料,再不然就切牛肉、黄瓜、葱,以便做冷杂拌汤,同时恶狠狠地瞪起眼睛瞧着帮他烹调的勤务兵,时而对他挥舞菜刀,时而挥舞汤瓢。
“拿醋来!”他命令道。“这不是醋,这是橄榄油!”他嚷着,跺脚。“可是你上哪儿去,畜生?”
“去拿黄油,大人,”惊慌的勤务兵用发颤的高音说。
“快点!它在柜子里!你告诉达丽雅,叫她往黄瓜罐里添点茴香!茴香!把酸奶油盖上,你这个马马虎虎的家伙,要不然苍蝇就飞上去了!”
他一喊不要紧,仿佛整个房子都响起来了。离两点钟还差十分或者十五分钟,助祭也来了。他是个二十二岁左右的青年,长得精瘦,头发很长,没留胡子,唇髭也少得看不大出来。他走进客厅,就对着神像在胸前画个十字,微微笑着,向冯·柯连伸出一只手来。
“您好,”动物学家冷冷地说,“您到哪儿去了?”
“到码头上去捉鰕虎鱼来着。”
“嗯,当然。……看来,助祭,您永远也不会忙着干工作的。”
“何必忙呢?工作又不是熊,不会跑进树林里去的,”助祭说,笑吟吟的,把手伸进他那穿在法衣下面的白色长衣的很深的口袋里。
“可惜没有人来打您一顿!”动物学家说,叹了口气。
又过了十五分到二十分钟,还没有人来叫他们去吃饭。仍旧可以听见勤务兵从前堂跑进厨房,再跑回去,皮靴登登地响,萨莫依连科嚷道:“把它放在桌子上!你往哪儿塞啊?先洗干净!”
挨饿的助祭和冯·柯连开始用鞋后跟跺地板,借此表示他们等得心焦了,就象剧院里高层楼座的看客一样。最后,房门总算开了,累得要命的勤务兵通报说:“开饭了!”在饭厅里,萨莫依连科脸色发紫,给厨房的热气弄得汗流浃背,带着气呼呼的神情正在等待他们;他凶恶地瞧着他们,脸上带着害怕的神情揭开汤钵的盖子,给他们两人各舀满一盘汤,直到相信他们喝得津津有味,喜欢喝这种汤,他这才轻松地吁一口气,在他那把深深的圈椅上坐下。他的脸上现出陶然心醉、甜蜜温柔的神情。……他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上一杯白酒,说:“为年轻一代的健康干杯!”
自从跟拉耶甫斯基谈过话以后,萨莫依连科从早晨起一直到吃午饭,尽管心绪十分好,却总觉得心灵深处压着一块沉重的东西。他怜惜拉耶甫斯基,想帮助他。他在喝汤以前喝下一杯白酒,叹口气说:“我今天看见万尼亚·拉耶甫斯基了。这个人的日子很不好过。他生活的物质方面不能令人满意,不过主要的是心理上很不好受。这个小伙子很可怜。”
“我才不会可怜这种人呢!”冯·柯连说。“要是这个可爱的男子失足落水,那我就会再用手杖推他一下:淹死吧,老兄,淹死吧。……”“这是假话。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动物学家耸耸肩膀说。“我跟你一样也会做好事的。”
“难道淹死人也算是好事?”助祭问,笑起来。
“淹死拉耶甫斯基?这是好事。”
“冷杂拌汤里好象缺点什么,……”萨莫依连科说,打算改变话题。
“拉耶甫斯基是绝对有害的,对社会的危险性不下于霍乱细菌,”冯·柯连说。“淹死他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你照这样讲你的朋友,是不会给你添什么光彩的。你说说看:你为什么痛恨他?”
“不要说废话,大夫。痛恨和藐视细菌是愚蠢的,然而把自己所遇到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概看做朋友,那么,多谢多谢,这是不辨是非,不肯对人采取公正的态度,一句话,这是不负责任。我认为你的拉耶甫斯基是个坏蛋,我并没掩盖这一点,而且完全本着良心,象对待坏蛋那样对待他。哼,你却把他看做你的朋友,那你就跟他接吻去吧。你把他看做你的朋友,这就是说,你对待他跟你对待我和助祭一样,或者说,大体一样。你对所有的人一概无所谓。”
“把人说成坏蛋!”萨莫依连科嘟哝说,厌恶地皱起眉头。
“这简直糟透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了!”
“判断人要以人的行动为依据,”冯·柯连接着说。“现在请您判断吧,助祭。……我来跟您谈一下,助祭。拉耶甫斯基先生的活动明明白白地摊在您的面前,好比中国的长长的一行字,您可以从头读到尾。他在这儿住了两年,都干了些什么?我们可以扳着手指头一件件的来讲。第一,他教会本城的居民们玩文特,两年以前此地人不懂这种赌博,可是现在,所有的人,连女人和少年也都一天到晚玩文特了。第二,他教会市民们喝啤酒,这儿的人本来也没领略过这东西;承他的情,市民们才弄懂了各种不同的白酒,所以现在即使用布把他们的眼睛蒙上,他们也还是能辨别哪种是柯谢列夫牌,哪种是斯米尔诺夫牌第二十一号。第三,从前此地的男人跟别人的妻子私通是在暗地里干的,原因就跟贼在暗地里偷东西而不明着干一样。通奸素来给人看做一种见不得人的事,然而拉耶甫斯基在这方面做了开路先锋,他公开跟别人的老婆同居。第四……”冯·柯连很快地喝完冷杂拌汤,把盘子递给勤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