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真的跟她结婚呢?”波德果陵暗想,可是不知什么缘故,立刻被这个想法吓坏,走回正房去了。
在客厅里,塔契雅娜坐在钢琴旁边,她的弹奏使人生动地忆起过去,那时候人们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弹琴,唱歌,跳舞,直到深夜,同时窗子敞开着,花园里和河边的鸟也在歌唱。波德果陵高兴起来,便闹着玩,跟娜杰日达跳舞,又跟瓦丽雅跳舞,然后唱歌。他脚上的鸡眼弄得他不好受,他就要求允许他换上谢尔盖·谢尔盖伊奇的便鞋。说来奇怪,他穿上这双便鞋,竟觉得自己就是他家的人,他们的亲人(“象他们的妹夫一样……”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闪现了一下),他就变得越发高兴了。大家看着他,也变得活泼起来,高兴起来,仿佛变得年轻了似的。大家都脸色开朗,有了希望:库兹明吉得救了!要知道,这是很好办的:只要翻一翻法律书,找出一个什么办法,或者让娜嘉嫁给波德果陵就成了。……显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娜嘉脸色红喷喷,感到很幸福,眼睛里含满泪水,期望着什么不平常的事发生,在跳舞中旋转着,她的白色连衣裙鼓起来,露出她那双小小的、美丽的、穿着肉色袜子的脚。……瓦丽雅十分满意,挽着波德果陵的胳膊,带着意味深长的神情对他低声说:“米沙,不要逃避自己的幸福。趁它自己送到您手里来,您就抓住它不放,要不然,日后您自己想追求它,可是时机已经太迟,追不上了。”
波德果陵想应允,给予希望,连他自己也已经相信库兹明吉会得救,相信事情好办了。
“‘你会成为世界的女皇……’②”他唱起来,做出一种姿势,但是他忽然想起对这些人来说已经什么办法也没有,一丁点办法也没有了,他就停住唱,象是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似的。
然后他就在角落里坐下来,默默无言,把两只穿着别人的便鞋的脚缩到椅子底下去。
瞧着他,别人也就明白事情已经无法可想了,便都安静下来。钢琴盖子关上了。大家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该睡觉了,塔契雅娜吹熄了客厅里的一盏大灯。
他们给波德果陵在他原先住过的那所厢房里准备下床铺。谢尔盖·谢尔盖伊奇送他去,把蜡烛举得高过头顶,其实月亮已经升上来,外面很亮。他们在一条两边长着丁香花丛的林荫路上走着,砂砾在他们脚底下沙沙地响。
“他没来得及喊一声哎呀,熊就扑到他的身上来了,”谢尔盖·谢尔盖伊奇说。
波德果陵觉得这句话他好象已经听过一千次了。他多么讨厌这句话呀!他们走进厢房,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从他那件肥大的上衣里拿出一个瓶子和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白兰地,”他说。“这是名牌货。瓦丽雅在那边正房里,在她面前没法喝酒,你一喝,她就马上开口说什么酒瘾。在这儿,我们就不受拘束了。这白兰地好得很。”
他们坐下来。这白兰地果然很好。
“今天我们来开怀畅饮吧,”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接着说,啃着一个柠檬。“我这个老牌的大学生有时候喜欢提一提神。
这是必不可少的。”
他的眼睛里仍旧流露出他对波德果陵有所企图、他马上要请求他什么事的神情。
“喝吧,老兄,”他接着说,唉声叹气,“要不然,太难受了。
对我们这班怪人来说,末日到了,完蛋了。如今理想主义可是不时兴了。如今是卢布得势,要是你想不让人推到一边去,那就得趴在卢布面前恭恭敬敬地叩头。可是我办不到。我顶讨厌这种事!”
“拍卖定在什么时候?”波德果陵问道,为的是变换话题。
“八月七日。可是我根本不指望挽救库兹明吉了,我亲爱的。欠款的数目很大,田产又没有带来什么收入,反而年年赔钱。划不来了。……当然,塔尼雅舍不得,这是她家祖传的产业,我呢,老实说,甚至还有几分高兴。我根本不是乡村居民。
我的阵地是热闹的大城市,我的爱好是战斗!”
他还讲了些别的,然而完全不是他要讲的话。他紧紧地盯住波德果陵,好象在等一个适当的机会。忽然,波德果陵看见他的眼睛凑过来,脸上感觉到他的呼吸了。……“我亲爱的,救救我吧!”谢尔盖·谢尔盖伊奇说,呼呼地喘气。“给我两百卢布吧!我求求您!”
波德果陵想说他自己手头也很紧,他心想这两百卢布还不如送给一个穷人,或者索性打牌输掉的好,然而他十分窘,觉得自己待在这个只有一支蜡烛的小房间里象是掉进一个陷阱里了。他想快点躲开他的呼吸,摆脱他那两只搂住他腰的、柔软的手,觉得那两只手仿佛已经粘在他身上似的。他就赶快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他那放钱的皮夹。
“喏,……”他拿出一百卢布,喃喃地说。“另外的一百以后再说吧。我身边没有多的了。您明白,我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他带着愤激的声调接着说,开始生气了。“我有一种讨厌的婆婆妈妈脾气。不过,这笔钱请您以后务必还给我。我自己也缺钱。”
“谢谢您。谢谢,好朋友!”
“看在上帝份上,您不要以为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您绝不是理想主义者,就跟我也绝不是火鸡一样。您只不过是个轻浮懒散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