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郎大约从来没被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大呼小叫过,也觉得新奇有趣,居然不以为忤,反而制止了石奇,朝阿寄道:“你倒说说,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打了胜仗你如何?打了败仗你又如何?”
阿寄瞥了他一眼,道:“这还用说吗?打了胜仗,大家都高兴,若打了败仗么……”
张六郎饶有兴趣地道:“你便怎样?”
阿寄瞥了他一眼,高声道:“若打了败仗,我便也从军去!”
张六郎道:“哦,我们那么多人打不赢,你来了便能赢?”
阿寄冷哼一声,道:“哪个傻子说过我来了便能赢?”
他浑身最活络的便是一张嘴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不忘言语挤对一下旁人。
张六好脾气地笑道:“那你还参军做什么?”
阿寄道:“这倒奇了,我参不参军,同我们能不能赢又有什么干系?你参军的时候,菩萨跟你说过你一上战场,次次都能赢吗?我做了对的事,输赢又算个甚?”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过来,疑惑道,“张郎君,我听你的话头,这仗还没打,你就觉得自己要输了啊?你被吓破胆啦?”
张六郎面色略微变了一变,勉强笑了一笑,道:“你不懂,纵我想赢能赢,却有人不想……”
阿寄冷笑道,“傻话!不盼着你赢的,就是不盼着你好,不盼着大祁好,都不为我们好了,你还听他作甚!”
张六郎闻言,忽然站了起来。
他苍白的脸,此刻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他在火堆旁走了两圈,喃喃道:“……傻话?傻话?还听他作甚?”
他自顾自说话,再不理会阿寄。
阿寄还要再说,却见他身旁的大汉葛清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瞪了过来,当下也唬了一大跳,却不肯就此服软,大声道:“张六郎!你是大祁的兵勇,可不是谁家的兵勇!你要管顾的是大祁的国运,可不是谁个人的气运!”
张六郎瞠目结舌。
就在十几天前,恩师卢造刚接了上谕,郁郁了几日。他临行前,恩师还来送行,也是说了差不多的一句话。
多年羁旅,粗茶与劣酒是早就已习惯的了,但恩师鬓角的白发,却无端让他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留良,上谕里头有一句话,说‘为善即可,点到便止’,意思是说让我们去打这场仗,但别打胜,小胜就可以了,再不济,小败也成。”老将军卢造叹息了一声,道,“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张六郎轻声说:“我明白。”
卢造敬了他一杯,最后喃喃道:“六郎,国运与皇运,究竟哪个更重要些呢?”
张六郎吓了一跳,忙道:“恩师,不可妄言。”
“这就是妄言了吗?”卢造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张六郎明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但这些话却再也没有机会倾吐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恩师这样面对面说话。
昨日接到奏报,他便匆匆赶回,却在这小道观里,听到了差不多的一句话。
国运?皇运!
这叫他如何能不惊愕?
石奇瞧两人的表情,也知道不妙,忙将小孩儿拉到了自己身边,连声道:“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
那边厢张六郎却忽而转过身来,喜道:“不是胡话!不是胡话!怎能说是胡话呢——”
他此刻正站在观门之前,面色微微发红,目光却愈发清晰敞亮。他低下头,对着阿寄道:“好孩儿,你叫苏寄?表字是什么?”
阿寄自觉得了重视,喜滋滋正要答话,旁边石奇却忽然大声道:“小心——”
阿寄没反应过来,那叫葛清的大汉已大吼一声,拔刀而起,一刀劈下了一支疾射而来的箭矢!
六、埋伏
张六郎不愧是行伍出身,临危不乱,飞起一脚,已将观门踢上,回头厉声喝道:“快!去那泥塑像后头躲着!”
石奇不用他说,已将火堆踢灭,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他一扯阿寄,两个人一起跃到三清道祖的塑像后头。
外头箭矢破空声、呼叱声不曾间断。
阿寄小声道:“这又是怎么了?”
石奇叹了口气,道:“被你说中了,这人,在军中怕是个大人物。”
听声音,外头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强弓弩手,不是大官儿,怎能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阿寄却又道:“哎,那姓李的姐姐方才不是躲在这里的么,怎的又不见了?”
石奇目光移了过去,只见原来飘扬的帷幔之后,果然又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