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动,口上却道:“她不是个寻常人物,行踪自然不定。”
两人躲在塑像后头,光线愈来愈昏暗,只听得声音,什么都瞧不清楚,心中自然焦急。
又如此过了小半盏茶功夫,那塑像后头,忽而又钻进来一个人,却是那壮实的侍卫葛清。
他面目须发俱是一片血红,此刻压低声音,道:“我主人说,不欲连累你们,我们这便要突围出去了,你们且躲在这里不要动,待天亮了再出来,可保性命无虞。”
他方要出去,阿寄却忽然道:“你们这是要去送死吗?”
葛清啐了一声,笑骂道:“死你个鬼!我们还要打胜仗去呢,你忘了吗?”
他说完人已跳了出去。
外面声响果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隔了片刻,阿寄颤声道:“我……我们也要出去吗?”他紧紧抓着石奇胳膊,手心冰凉,显然是真的吓破了胆。
石奇没答他的话,隔了片刻,却道:“此人应当是行知参将中郎将,张毅张孝如。”
阿寄险些没跳起来,失声道:“他……他就是那个和卢造一起守着北关的张孝如吗?”
石奇道:“应当差不离。”说完呢又喃喃道,“通口关距离这里不远,他应当是亲自押粮,不知道为了什么,又带着亲信先行了。”
阿寄咬了咬牙,忽而站起来跳了出去。
石奇也未斥责他,只是低声道:“你去哪里?”
阿寄怒道:“这人一死,北关还守得住吗?自然是要去救他!”
石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从塑像之后转了出来。
此刻天已微亮,他在道堂当中站了一小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先去瞧了一眼被绑在廊柱上的衙役鲁牙子。
一支利箭射中廊柱,插入他的背脊,又从咽喉穿出。
血流了一地,身子已经冰凉了。
门外张六郎主仆骑来的两匹马,也早已倒下。
石奇盯着这三具人畜的尸体,仔仔细细,又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人,自然是要救的。”
张六郎与葛清在山中已避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
东边已见曙色,后头的追兵虽仍不见身影,但草丛中的簌簌声从未间断过:这些人虽然想杀死他们,但却没有把握,不欲曝露行踪。
张六腿上中了一箭,葛清更惨一些,腹上与肩上各中了一刀,是昨夜黑暗中近身搏斗时被敌人用勾刀割中的。
两人拄着刀互相扶持,天色大亮,前途行迹也愈发清晰起来。
葛清惨然道:“……这回怕是走不脱了。”
张六郎一把抹去脸上已经开始结块了的鲜血,冷笑道:“瞧这做派,是虎牙卫吧?这是有多看得起我,觉得我一死就能左右战局,就能如了他们的意了吗?”
这句话方说罢,后头一支冷箭疾射而来,仿佛是在回答他一般。
他猝然转身,箭已至面门,他大喝一声,放开长刀,用双手去握那箭!
那箭,竟被他生生握住了。
他一边冷笑,一边将那箭一把折断。便在此时,只听旁边极近的地方有人在轻声叫:“张六哥。”
他们脚边的草丛之中,不知何时钻出来一个脑袋,因为矮小,为草木所蔽,十分不起眼。
葛清一见,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不是方才特意留在观里的那个娃娃么!往这里头来凑什么热闹?!
张六郎也横眉倒竖,低喝道:“胡闹!”
钻出来的阿寄悄声笑道:“救得了张参将,便不是胡闹了罢。”说罢往一旁让了一让,身后草丛之中,正露出了一方天然的沟渠,隐在草丛之中,不知通向何方。
没等两人答话,阿寄已先纵身跳了下去,回头笑道:“走吧?”
身上有伤,后头有伏兵。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
两个人先后钻了下去,沟渠约摸有半人高,小孩儿的背影始终在前面,半蹲着身子,在沟谷中爬行。
三个人都没有讲话,彼此只能听见对方沉默又沉重的呼吸声。
走了将近半刻钟的功夫,阿寄的声音雀跃道:“到啦。”
张六郎跟在后面,先是瞧见上面伸下来的一只手。
一个青年蹲在沟渠尽头的高地上,正要拉他起来。
张六郎探出手,心中暗暗叹息——方才在道观中,他也曾细细观察过这青年,当时只觉得他相貌俊秀,沉默老实,此刻再瞧,又觉得这平凡沉默之中,似乎多了几分坚毅与果敢。
他忍不住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