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故意气这个……蠢货,可是又把他气得够呛。”他低声道。
“是的,您又气他了,”基里洛夫断然道,“再说他也不是笨蛋。”
“然而,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够做到的一切。”
“不。”
“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不要向他挑战。”
“再挨一记耳光?”
“是的,再挨一记耳光。”
“我开始莫名其妙了!”斯塔夫罗金愤然道,“为什么大家都希望我做什么,可是却不要求别人这么做呢?凭什么我要忍受别人忍受不了的事,而且还要主动承受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重负呢?”
“我认为您在自寻烦恼。”
“我在自寻烦恼?”
“是的。”
“您……看到这个了?”
“是的。”
“这一目了然,看得很清楚?”
“是的。”
两人都默然无语,过了片刻。斯塔夫罗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几乎精神被压垮了似的。
“我之所以不向他开枪,是因为我不想杀人,此外就再没什么了,我可以向您保证。”他惊慌地、急匆匆地说道,似乎在替自己辩护。
“您不应当存心气他。”
“那应当怎么办呢?”
“应当杀死他。”
“我没有杀死他,您觉得遗憾吗?”
“我什么也不觉得遗憾。我还以为您想当真杀死他呢。您不知道您在寻找什么。”
“我在自寻烦恼。”斯塔夫罗金笑了。
“既然您不想杀人,干吗又让他杀您呢?”
“如果我不向他挑战,他就会杀死我,不经过决斗。”
“这不是您管得了的事。他不杀您也说不定。”
“而仅仅揍我一顿?”
“这不是您管得了的事。您去自寻烦恼吧。否则无功可言。”
“有功无功,我倒不在乎,我无意向任何人邀功请赏。”
“我认为您偏偏在邀功请赏。”基里洛夫最后异常冷静地说。
两人骑马进了斯府的院子。
“愿意到舍下坐会儿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提议道。
“不,我回家了,再见。”他翻身下马,拿起自己的手枪盒,夹在腋下。
“起码您没有生我的气吧?”斯塔夫罗金向他伸出手来。
“哪儿的话!”基里洛夫又折回来跟他握了握手,“这点烦恼对我算不了什么,因为这是我的天性,也许这烦恼您就受不了,因为您生就这样的性格。大可不必因此羞愧,有不多一点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是一个渺小的人,但是我并不想跻身于强人之列。”
“这话也对,您并不是一个强人。有空请到舍下喝茶。”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非常不好意思地走进了自己的家。
四
他立刻从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那里获悉,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对于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外出(病了八天以后的头一次外出),对于他骑马出去兜风感到非常高兴,并吩咐套车,然后就独自出去了。“按照往日的习惯,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因为已经八天了,太太都忘记呼吸新鲜空气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一个人出去的呢,还是跟达里娅·帕夫洛芙娜一起出去的?”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急忙问道,打断了老仆人的絮叨,当他听说达里娅·帕夫洛芙娜“由于身体不适,不肯陪同前往,现在正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时,不由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老人家,”他好像突然拿定了主意,说道,“今天一整天,你要密切注意她,如果发现她到我这里来,请立刻阻止她并转告她,起码若干天内我不能见她……就说这是我亲自请求她的……到时候我自己会去叫她的,听见啦?”
“一定转告,您哪。”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垂下眼睛,声音里透着烦恼,说道。
“不过,最好等你看清楚她确实前来找我的时候,再告诉她我让你转告的话。”
“请放心,错不了。迄今为止,凡有拜访,都通过我;一向都由我通报。”
“我知道。不过还是等你看清楚了她确实前来找我的时候再告诉她。给我端点茶来,如果能够快点的话。”
老仆人刚出去,几乎就在同时,那扇门又开了,并在门口出现了达里娅·帕夫洛芙娜。她目光平静,但脸色苍白。
“您从哪来?”斯塔夫罗金叫道。
“我就站在门外,等他出去后我就进来了。您吩咐他的话我都听见了,刚才他出去的时候,我就躲在右边的墙犄角,他没有看见我。”
“我早就想跟您断绝来往了,达莎……暂时断绝来往……就这段时间。尽管我看到了您的信,但是今天夜里我不能够见您。我本来想亲自写信告诉您,可是我不知道怎样下笔。”他又懊丧地加了一句,甚至似乎带有一种厌恶。
“我自己也认为应该断绝来往。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非常怀疑咱俩的关系。”
“让她怀疑好了。”
“不要让她担心。那么,现在就不来往,直到结局?”
“您还一定要等结局?”
“是的,我坚信。”
“世界上任何事都不会有结局。”
“可是这事会有结局的。等您叫我的那时候,我再来。现在再见。”
“会有什么结局呢?”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冷笑道。
“您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她问,并没有回答他问的关于结局的话。
“这样做是愚蠢的;我没杀任何人,您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您就会从大家那里听到一切的。我有点不舒服。”
“我走了。关于结婚的事今天不会宣布吧?”她又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今天不会了;明天也不会;后天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咱们都死了,这更好。您走吧,离开我吧,好不好?”
“您不会毁了另一个女人……毁了那个失去理智的人吧?”
“我不会毁掉任何失去理智的人,不会毁掉那一个,也不会毁掉另一个,但是一个有理性的聪明的女人倒可能被我毁掉:因为我卑鄙透顶,可恶之极,达莎,在您所说的‘最后的结局’时,我也许会当真叫您来的,而您,尽管您很聪明,您肯定会来的。您干吗要自己毁掉自己呢?”
“我知道,最后跟您留在一起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正在等待这一天。”
“假如最后我不叫您,撇下您独自跑掉呢?”
“这不可能,您肯定会叫我的。”
“这是对我的极大蔑视。”
“您也知道,不仅是蔑视。”
“可见,蔑视还是有的?”
“我说的不是这意思。上帝做证,我非常希望您永远不需要我。”
“两句话是一个意思。我也希望我不会毁了您。”
“您永远也毁不了我,您也没法把我给毁了,这点您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达里娅·帕夫洛芙娜急速而又坚决地说道。“如果我不来找您,我就去当护士,当陪床的,我就去伺候病人,或者去当《圣经》推销员,卖福音书。这主意我已经拿定了。我不能做任何人的妻子;我也不能住在像这家似的这样的人家。我要的不是这个……您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