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
生我养我的家乡;
无辜忍受煎熬
是我一生注定的宿命。
屋顶上雕鸮一声长鸣
响遍丛林,
心在呻吟,愁肠百结,
那是我无缘到达的地方。
我们这里时常有人唱这首歌,但不是合唱,而是独唱。在不干活的时候,有人会走出牢房,在台阶上坐下,陷入沉思,便以手托腮,用假嗓的高音曼声唱起这首歌来。你听着,不免为之心碎。我们这里是有美妙的歌喉的。
已到暮色苍茫的时候。在饮酒狂欢之中沉重地透露出忧伤、郁闷和昏昏沉沉的醉意。一个在一小时前欢笑的人,已经由于饮酒过量而在那里放声大哭。另一些人已经打了两次架了。还有一些人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在牢房里晃来晃去、惹是生非。酒后不爱惹事的那些人,在徒劳地寻找朋友,要在他们面前倾诉衷肠、含泪发泄他酒后内心的苦涩。这些可怜的人们本想尽情作乐,愉快地度过这个伟大的节日——可是天哪!差不多对每一个人来说,这一天都是多么痛苦而悲伤的日子啊!每一个人在送别这一天的时候,都仿佛有一种大失所望的心情。彼得罗夫又到我这里来了两次。这一天他喝的酒很少,几乎毫无醉意。然而他到最后一刻还在期待着某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一种非同寻常的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事情。这一点尽管他嘴上不说,从他的眼神里却看得出来。他不知疲倦地往来于各个牢房之间。可是,除了酗酒,除了醉汉的无理取闹和醉意蒙眬的酒徒之外,没有发生也没有碰到过任何特别的事情。西罗特金也穿着崭新的红衬衫在各个牢房游荡,又漂亮又整洁,也是安详而天真地仿佛有所期待。牢房里渐渐地变得丑恶而令人厌烦了。当然,也有很多好笑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我却满怀忧伤,怜悯他们所有的人,置身于他们之间我感到窒息、沉痛。瞧,那里有两个囚犯在争论,该谁请客。显然,他们已争论了很久,而且在此之前甚至还争吵过。特别是其中的一个好像对另一个久已怀恨在心。他在抱怨,费劲地转动着舌头,竭力想证明,对方对他是不公道的:曾经卖了一件短皮袄,有些钱被吞没了,这是去年谢肉节期间的事。此外还有别的什么……提出指责的人是一个高大强健的小伙子,不蠢,也很温和,不过一旦喝醉了,就会缠着与人攀交情诉苦衷。他即使骂人、抱怨,也似乎是为了以后与对方更亲密地和睦相处。另一个——健壮、敦实、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为人狡诈而工于心计。他也许比自己的同伴喝了更多的酒,但只是微有醉意。他很有个性,是出名的富翁,可是不知怎么,他现在宁可不去刺激自己的这个感情冲动的朋友,于是把他带到酒贩子那里;朋友硬说,他理当给他上酒,“如果你是正派人的话。”
酒贩子对顾客怀有敬意,而对他的那个感情冲动的朋友却有些鄙视,因为他不是花自己的钱,而是接受款待;他拿酒来斟了一杯。
“不,斯捷普卡,这是你应当做的,”性格外向的朋友眼看斟满了酒,便这样说道,“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我才不和你白费口舌呢!”斯捷普卡回答道。
“不,斯捷普卡,这就是你在瞎说了,”他一边接过酒贩子的酒杯一边说道,“因为你欠我的钱啊;没良心,你的眼睛也不是自己的,是你借来的!你下流,斯捷普卡,这是我说的;一句话,下流!”
“你哭什么呀,酒洒了!好意带你来,酒也拿来了,你就喝吧!”酒贩子对性格外向的朋友嚷道,“总不能通宵伺候你吧!”
“我不是在喝吗,你嚷什么!圣诞节快乐,斯捷潘·多罗费伊奇!”他微微颔首,礼貌地举杯转向斯捷普卡,就在半分钟前还骂他下流呢。“祝你长命百岁,不再借债度日!”他把酒干了,满意地“嘿”了一声,擦了擦嘴。“弟兄们,从前我曾多少次举杯祝酒啊,”他严肃而庄重地说,仿佛在对所有的人,而不是只对某一个人说话,“如今哪,要知道,年岁不饶人了。谢谢,斯捷潘·多罗费伊奇。”
“不客气。”
“斯捷普卡,我还是要旧事重提;除了你在我面前的表现很下流之外,我要对你说……”
“你这个醉鬼,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忍无可忍的斯捷普卡打断了他的话,“你听着,注意我的每句话:这就给你把世界一分为二;一半归你,一半归我。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碰到你。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