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对他没有老爷的这句话报以哄堂大笑。但他又转向观众,越发快活地推心置腹地小声补充了一句:“老爷被鬼抓走喽!……”
观众的狂喜是没有止境的!此外,在说到老爷被抓走的时候,他那狡黠的神气、嘲弄而得意的鬼脸,确实叫人不能不为他鼓掌。但是克德里尔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他拿起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想喝的时候,鬼突然回来,踮着脚从身后悄悄逼近,从两旁猛地抓住了他。克德里尔扯开嗓门大叫;由于胆小他不敢回头看。他也不能自卫:手里还拿着酒瓶和酒杯舍不得放呢。他吓得大张着嘴,有半分钟光景坐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观众,那副胆小鬼受惊吓的滑稽样子实在是可圈可点。最后他被带着离开;酒瓶在他手里,他的两条腿悬空摆动着,不住声地叫喊,他的叫声在幕后还响个不停。这时帷幕徐徐落下,大伙儿全都放声大笑,人人都沉浸于狂喜之中……乐队开始演奏卡马林舞曲。
开始时声音轻微,隐约可闻,但曲调渐渐增强,节奏加快,巴拉莱卡琴的音板响起剽悍的敲击声……这是卡马林舞曲充分展开的时候,真的,要是格林卡哪怕偶然地在我们的监狱里听到一次,那该有多好啊。音乐伴奏的哑剧开演了。卡马林舞曲始终伴随着这幕哑剧。展现的是一座木屋的内部。在舞台上的是磨坊主和他的妻子。磨坊主在一个角落修理挽具,妻子在另一个角落纺纱。妻子的扮演者是西罗特金,扮演磨坊主的是涅茨维塔耶夫。
我要指出,我们的布景是很简陋的。在这一幕、前一幕以及其他各幕的演出中,您更多地是要凭自己的想象补充布景,而不限于眼前所见。张挂一条壁毯或一条被单代替后面的一堵墙;一侧是几扇屏风。左侧没有什么摆设,所以看得到通铺。但观众并不挑剔,愿意用想象补充现实,而且囚犯们是善于此道的:“说是花园,那就看作花园吧,房间就是房间,木屋就是木屋——无所谓,何必多挑剔呢。”西罗特金穿着少妇的衣裳显得很可爱。观众间小声交谈了几句赞美的话。磨坊主结束工作,拿了帽子,拿了鞭子,来到妻子跟前,打手势说明,他要出门,要是妻子背着他放别的男人到家里来,那就……于是他指了指鞭子。妻子点头表示服从。这条鞭子她想必是很熟悉的:这个小婆娘会背着丈夫与人偷情。丈夫走了。他刚到门外,妻子就在后面举起拳头威胁他。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门开了,又来了一个邻居,他也是磨坊主,一个身穿长外衣、蓄着大胡子的庄稼汉。他手里带着礼物,是一块红手绢。小婆娘笑了。可是邻居刚想拥抱她,又响起了敲门声。往哪里躲呢?她急忙把他藏在桌子底下,自己又去纺纱。来的是另一个热恋者:这是一名身穿军服的部队文书。迄今哑剧的进行是完美无缺的,手势是正确的,无可指责。望着这些即兴创作的演员们,甚至令人惊讶,不禁会想:在我们罗斯,有多少才能和天赋在奴役和苦难的命运中被毁灭殆尽!不过,扮演文书的囚犯大概曾见识过外省的或家庭的剧场,因而以为我们的这些演员全都是外行,在台上的走步不合要求。这时他出场了,就像传说中古典英雄在舞台上的走步:他跨出一大步,另一条腿还没有跟上就突然停下,全身和头部后仰,傲然扫视周围,然后才跨出第二步。如果说古典英雄的这种走步是可笑的,那么部队文书在喜剧舞台上的这种走法就更可笑了。但我们的观众以为,想必就应当是这样的吧,把身材细长的部队文书跨着大步作为既成事实来接受,没有提出什么批评。文书刚走到舞台中央,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主妇又惊慌失措了。把文书藏在哪里呢?藏到箱子里,好在没上锁。文书爬进箱子,他的小婆娘把箱盖盖上。这次来的是一位特殊的客人,也是她的恋人,但身份很特别。他是婆罗门,还穿着婆罗门的传统服装。观众中响起了不可遏止的哄然大笑。婆罗门的扮演者是囚犯科什金,演得非常好。他有一副婆罗门的外表。他用手势表达自己的全部恋情。他略微向空中举起双手,随即把双手紧贴心口;可是正在他沉浸于温情的时候,门上响起了一记重击。从打门声可以听出,这是主人回来了。受惊的妻子不知所措,婆罗门发疯似的乱窜,恳求把他藏起来。她匆忙中让他站在衣橱后面,而自己忘了去开门,奔过去纺纱,她只顾纺呀、纺呀,对自己丈夫的敲门声充耳不闻,惊恐万状地搓线,而手里并没有线,摇着纺锤,却忘记从地板上把纺锤拾起来。西罗特金绝妙地表现了这种恐惧。但主人一脚把门踹开,拿着鞭子走到妻子跟前。他全都注意到了,一直在暗中守候着,他干脆伸出手指,表示她在家里藏了三个男人。随即搜寻起来。首先找到了邻居,一顿拳头把他打了出去。胆怯的文书想逃跑,用头稍微顶开箱盖,从而暴露了自己。主人抡起鞭子抽他,这一回坠入情网的文书连跑带跳地逃走,再也不是古典式地迈步了。还剩下一个婆罗门;主人找了好久,最后在衣橱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他。向他礼貌地鞠躬,拽着大胡子把他拖到舞台中央。婆罗门试图为自己辩护,大叫:“你造孽,你造孽!”(这是哑剧中仅有的一句话),但做丈夫的不听,按照自己的方式痛加惩戒。妻子看到现在要轮到她了,扔下纱线、纺锤就往屋外跑;摔了个屁股蹲儿,囚犯们哄然大笑。阿列伊眼睛不看我,拽着我的手叫道:“你看!婆罗门,婆罗门!”自己却忍不住发笑。幕落。另一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