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乎我的一切预料,韦尔西洛娃跟公爵握过手,同他稍事寒暄,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以后,又异乎寻常好奇地看了看我,当她看到我也在看她,便突然笑嘻嘻地向我点了点头。诚然,她刚进来,作为来客,总要向人点头致意,但是她的微笑却满怀好奇,显然是有备而来。因此,我记得,我当时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愉快感觉。
“而这……而这是我的一位可爱的年轻朋友阿尔卡季·安德烈耶维奇·多尔……”公爵发现她向我点了点头,而我始终坐着,于是他含混不清地喃喃道,——可是他又忽然卡住了:可能是因为他把我介绍给她(就是说,其实是把弟弟介绍给姐姐),感到不好意思。那个“绣花枕头”也向我点了点头;但是我却非常愚蠢地猛地火了,从座位上噌地跳了起来:涌出一股毫无意义的做作出来的傲气;都是因为自尊心作怪。
“请原谅,公爵,我不是阿尔卡季·安德烈耶维奇,而是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完全忘记了我应当微微一鞠躬来回答女士们的问候。让鬼把这种十分失礼的举动抓了去吧!
“Mais……tiens!”公爵用手指敲了敲脑门,叫了起来。
“您过去在哪上学?”“绣花枕头”径直走到我身边,我耳边响起了她那拉长了声音的愚蠢的问题。
“在莫斯科,您哪,在中学。”
“啊!我听说了。怎么样,那儿教得好吗?”
“很好。”
我一直站着,而说起话来活像士兵向长官报告似的。
这姑娘的问题,无疑,并不聪明,但是她却十分巧妙地借此掩饰了我愚蠢的举动,也减轻了公爵的困窘,公爵这时候正笑容可掬地倾听韦尔西洛娃在他耳旁说的快乐的悄悄话,——显然,不是说我。但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我素昧平生的姑娘,居然挺身而出,帮我掩饰我那愚蠢的举动和其他等等呢?与此同时,又无法想象,她对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倒像她也希望我多多地注意她似的。这一切都是我以后才想明白的,而且——没有想错。
“怎么,难道是今天?”公爵忽然叫道,一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么说,您不知道?”韦尔西洛娃诧异地问。“Olympe!公爵竟不知道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今天要来。我们就是来找她的,我们还以为,她乘早班车已经早到家了呢。刚才我们还在台阶旁碰过头:她一下车就直接过来了,让我们先来找您,她马上就来……瞧,她不是来了!”
侧门打开,于是——那个女人出现了。
根据挂在公爵书房里的那帧惊人的肖像,我已经认识了她的脸;我用了这整整一个月时间研究过这帧肖像。她进屋后,我又在书房里待了约莫三分钟,我紧盯着她,一秒钟也没离开过她的脸。但是,如果我没有见过这帧肖像,在这三分钟以后有人问我:“她长得怎么样?”——我会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因为我心中的一切都被什么东西蒙上了,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三分钟里,我只记得有个的确非常漂亮的女人,公爵吻了她,用手替她画了十字,而她刚一进门就忽然很快地开始看我。我清楚地听到,公爵显然指了指我,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微微地发出某种笑声,似乎在说什么新秘书,又说了我的姓氏。她微微扬起脸,令人不舒服地看了看我,又十分放肆地微微一笑,以致我向前迈出一步,走到公爵面前,浑身发抖,喃喃说道,一句话也没有说全,似乎牙齿在作对儿厮打。
“从今以后,我……我现在有自己的事……我走了。”
于是我就转身走了出去。谁也没有对我说一句话,甚至公爵;大家都面面相觑。公爵后来告诉我,我当时的脸色非常苍白,他“简直害怕极了”。
然而,毫无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