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明白,把我安插到这个病老头身边来帮忙,仅仅为了给他“逗乐”而已。所谓帮忙云云,也就是干这事。这自然使我感到屈辱,我差点没有立刻采取对抗措施,但是很快,这老怪物却对我产生了某种意料不到的影响,类似于某种怜悯感,因此第一个月行将结束时,我竟有点古怪地对他恋恋不舍了,至少我放弃了对他恶语顶撞的念头。话又说回来,其实,他当时还不到六十岁。这时出了一件大事。大约一年半以前,他忽然犯了一场病;当时他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半路上突然疯了,因而出了某种类似乱子的事,这事便在彼得堡传开了。在这种情况下,照例便立刻把他送到国外,但是,过了约莫五个月,他又突然回来了,已经完全康复,虽说也辞去了原来的职务。韦尔西洛夫严肃地(而且十分热烈地)要大家相信,他根本就没疯,充其量,不过是某种神经性的发作罢了。韦尔西洛夫这种慷慨激昂的态度,我立刻就注意到了。然而,我要指出的是,我自己也几乎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老人只是有时候显得有点过分浮躁,似乎与他的年龄不相称,据说他过去从来不曾这样。我又听说,过去他曾在某处当过什么顾问,有一回,他在交办给他的一件任务中还做得十分出色。我认识他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才干足以胜任顾问一职。有人发现(虽然我没有发现),在他发病之后,他身上出现了一种特别的想赶快续弦的倾向,而且在这一年半中,他似乎曾经不止一次地动过这念头。关于这点,上流社会的人似乎都知道,而且相关的人对此也很感兴趣。但是,因为这一企图并不符合公爵周围某些人的利益,因此老人便受到了各方面的监视。他家人口不多,他丧偶已经二十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也就是现在每天都在等她从莫斯科来的那位寡居的将军夫人,她还很年轻,她那脾气,老人无疑很害怕。虽然他家人口不多,可是他却有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远房亲戚,主要是他亡妻那方面的亲戚,而且都很穷,穷得差点没有要饭;此外,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干儿子和受过他恩惠的干女儿,他们也都等着从他的遗嘱里分得一杯羹,因此大家都帮着将军夫人监视这位老人。此外,他从年轻时候起就有一种怪癖(不过,我不知道这怪癖是否可笑):专爱给穷姑娘们找婆家,然后备办嫁妆,把她们嫁出去。他帮穷姑娘们出嫁的事已经干了连续二十五年——这些姑娘既有他的远房亲戚,又有他妻子的姑表兄弟的什么继女,或者教女,甚至还帮过他的看门人嫁过女儿。当她们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就先把她们接到自己家里来,请了家庭女教师和法国女教师来教育她们,然后把她们送到最好的学校里去上学,最后又置办好嫁妆再把她们嫁出去。他身边的这些事儿总是层出不穷,接二连三。不用说,这些干女儿嫁出去以后,又生下一大堆女孩,这些生下来的女孩又个个争先恐后地来做他的干孙女,他必须到处去给人家行洗礼,每逢他过命名日的时候,大家又全都来给他祝寿,这一切都使他非常开心。
我到他那里帮忙后,立刻发现,老人的脑海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痛苦想法——(而这点是无论如何不会看不出来的,)——他似乎觉得,上流社会的人开始有点异样地看待他,所有的人对他的态度开始与过去有点不一样了,似乎不再把他看成一个健康的人;这一想法,甚至在社交界最开心的聚会时,也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老人变得多疑起来,他开始察颜观色,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似乎有点异样。一想到人们依旧在怀疑他神经不正常,他就十分痛苦;甚至对我也常常以不信任的目光打量我。如果他认定,有人在散布关于他的这一流言或者证实此言非虚,那,这个似乎最无恶意的人,就可能成为他永久的敌人。正是这一情况,我要恳请诸位注意。现在我要补充一点的是,这从头一天起就决定了我决不能对他无礼和出言不逊;如果有时候我也偶尔有机会能够使他开心或者替他解闷的话,我甚至感到高兴;我不认为,我这样说,这样做,会对我的人格投下什么阴影。
他的大部分钱都放在外面,用于周转。已经是病后了,他参加了一家很大的股份公司,不过这家公司很可靠。虽然一应事务均由别人管理,他还是非常关心,经常出席股东大会,并当选为董事,参加董事会,发表长篇演说,提出反驳,吵吵嚷嚷,显然,他干得很开心,很痛快。他很喜欢发表演说:至少可以让别人看到他很有头脑,很有见解。一般说来,他非常喜欢哪怕在最不足为外人道的私生活中,在谈吐间,插入几句意义特别深刻的内容或者特别风趣的话;这,我太了解了。在他家楼下,设置了一个类似家庭账房的房间,由一名办事员处理各种事务,算账和记账,同时又兼作管家。此外,这位办事员还在某公署当差,本来有他一个人就完全足够了,可是按照公爵本人的要求,又增加了一个我,仿佛给这办事员帮忙似的;但是我又立刻被调到书房,因此,甚至为了做做样子,我也常常无事可做,我面前既没有公文,也没有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