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明了“我的思想”(它已经处于赤热状态)之后,我就开始考验自己:我能不能过修道院般的清贫生活和遵从苦行僧的清规戒律?我带着这一目的,头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我就只吃面包和水。每天只吃黑面包,而且分量不超过两俄磅半。为了做到这点,我必须欺骗聪明的尼古拉·谢苗诺维奇和希望我好的玛丽亚·伊万诺芙娜。我坚持让他们把我的饭菜送到我房里来吃,这使她很伤心,也使恪守礼节的尼古拉·谢苗诺维奇感到困惑。在那里我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把菜汤倒在窗外的荨麻丛里或者倒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把牛肉——或者扔到窗外喂狗,或者包在纸包里塞进口袋,然后再拿出去扔掉,以及其他等等。但是,因为作为佐餐送来的面包,远远不足两俄磅,我只好自掏腰包,偷偷地再添购一些。这一个月我坚持下来了,也许,只引起肠胃的稍许不适;但是从下一个月开始,我又在面包之外加了点菜汤,早上和晚上又加了杯茶——不瞒你们说,我就这样过了一年,身体完全健康,身强力壮,而精神上则其乐融融,暗自窃喜。我不仅不可惜扔掉的食物,反而感到兴高采烈。一年结束之后,我坚信我能够经受住任何素食,于是我开始同他们一样进食,转而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我不满足于这一试验,紧接着我又做了第二次试验:除了付给尼古拉·谢苗诺维奇的伙食费以外,还规定每月给我五卢布的零花钱中,我只能花掉其中的一半。这是一种很难的试验,但是过了两年多以后,在来彼得堡的时候,我兜里除了别的钱以外,已经有了七十卢布,这是完全靠这样的积蓄积攒起来的。这再次试验的成果,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我认定,我有把握,只要我想这样做,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再说一遍,“我的整个思想”就在于此;至于以后怎么做,——小事一桩,不在话下。
二
然而,咱们就来看看这“小事一桩”吧。
我已经描写了我的两次试验。大家知道,我在彼得堡又做了第三次试验——去了一趟拍卖场,锤声一响,我就赚到了七卢布九十五戈比。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试验,不过是小试牛刀,逗个乐而已:我不过是想从未来偷得一分钟,试试看,这事我将怎样处置和行动。总的说,真正付诸行动,还从一开始,还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就决意推迟,直到我完全得到自由为止;我太清楚了,我必须,譬如说,先念完中学(大家已经知道,上大学的事我已经牺牲了)。无可争议,我之来彼得堡心里是有气的:刚读完中学,第一次成为自由人,却忽然看到,韦尔西洛夫的事又横插一杠子,势必会妨碍我,不让我干自己的事,而且不晓得会推迟到什么时候!但是,尽管我心中有气,可是我来的时候还是安之若素,根本不担心,最终,我将达到自己的目的。
诚然,我没有实践经验,但是我已经连续三年思前想后地考虑周全,是不可能有疑问的。我已经想象过上千次,我如何开始行动:我忽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我们两个京城之一的彼得堡(我选择了我们的两个京城作为开始,尤其是彼得堡,根据某种考虑,我更看中彼得堡);总之,我仿佛从天而降,但我完全是个自由人,不依附于任何人,身强力壮,口袋里藏有一百卢布作为创业的流动资金。没有这一百卢布也是没法创业的,因为,即使把握先机,小试牛刀,也将被推迟到很久以后。除了我身边有一百卢布,我已经说过,我还有英勇无畏,不屈不挠,锲而不舍,完全彻底的孤独和能够保守秘密。孤独——最重要:我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都非常不喜欢与人们有任何交往与联系,总的说,我开始实现“我的思想”时,就决定,必须是一个人,这是sinequa。我见到人就难受,就会心神不宁,而心神不宁就会有害于达到目的。总而言之,直到今天,我整个一生,我一直在幻想我应该怎么同人们交往,——我想出来的办法总是很聪明;可是刚一接触实际——就会显得十分愚蠢。我愤怒而又真诚地承认,我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自己心中的秘密,总是慌慌张张,因此我决定尽量减少与人们交往。这就赢得了——独立自主,心态平和与目标明确。
尽管彼得堡的物价高得可怕,我还是横下一条心,不可更改地决定,我在饮食上的花销决不超过十五戈比,而且我知道我是说话算数的。这个关于吃的问题,我想了很久,而且想得很周全;我决定,比如说,有时候连续两天光吃一样面包和盐,但是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到第三天把这两天积余下来的钱统统吃光;我觉得这样做更有利于健康,较之每天节衣缩食,只花十五戈比,一律吃素,更好。接着,为了有个安身之地,我需要一个角落,一个名副其实的角落,只要夜里能睡觉,或者遇到风雨大作的天气时能遮风避雨就成。我决定露宿街头,如果有必要,我也准备到专为无家可归的穷人开设的小客栈里过夜,那里,除了供住宿外,还供应一块面包和一杯茶。噢,我太会藏钱了,我会把钱藏得好好的,决不让人家在我住的角落里或小客栈里把我的钱偷走,甚至都不让他们偷觑了去,我保证!“偷我的钱!我自己还担心别偷人家的钱呢”,有一回,我在街上听到一个乐呵呵的无赖这样说。当然,我拿他来与自己比,仅仅是他的精明和诡计多端,我并不打算去偷去抢。此外,还在莫斯科的时候,也许还在实现“我的思想”的头一天,我就决定既不当一个收当放债的主儿,也不当一个放高利贷的人,干这行当有犹太佬和那些既没头脑也没性格的俄国人。收当放债和吃高利贷——这事太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