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吗?这是哪一种类型的呢?”
“老实说,伊琳娜·巴甫洛芙娜,这些流言极少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怎么回事?您不是去过克里米亚,当过非常后备军吗?”
“连这您也知道?”
“您瞧,不是对您说过了,一直注意着您呢。”
李特维诺夫又感到非常惊讶。
“既然我不说您也知道,何必还要我对您讲呢?”李特维诺夫轻轻地说。
“为了……为了履行我的请求,因为是我在请求您呀,格里戈利·米哈依洛维奇。”
李特维诺夫低下了头,开始……开始概括地对伊琳娜讲讲自己简单的经历,但是有点前后不相连贯。他常常停下来,询问地看看伊琳娜,好像说,够了吗?但她坚持要他讲下去,把头发向耳后一撩,两肘支在扶手上,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去捕捉每一个字。若是有人从旁看见她,注视她脸上的神情,一定以为她根本不在听李特维诺夫对她说些什么,径自在沉思默想……她看的并不是李特维诺夫,尽管由于她执拗的注视他感到不安,而且脸红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整个生活,是另一种,不是他的,而是她自己的生活。
李特维诺夫并没有说完,内心不断增长的窘迫不安引起的不快之感使他沉默下来。这一次伊琳娜却什么也没说,不再要求他继续讲下去,只是把手掌捂着双眼,仿佛是疲倦了,缓慢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李特维诺夫等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拜访已经延续了两个多小时,正想伸手去拿帽子,突然隔壁房间响起一阵精制漆皮马靴的迅速的吱轧声,紧接着飘来一股贵族近卫军特有的香风,瓦列里昂·符拉基米洛维奇·拉特米洛夫走了进来。
李特维诺夫站起身来,跟这位体面的将军相互鞠躬行礼。伊琳娜却不慌不忙地把双手从脸上放下,冷冷地瞅了瞅自己的丈夫,用法语轻声说:“啊!您已经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ma chère amie,可你还没换好衣服——公爵夫人该等我们了。”将军回答,然后,朝李特维诺夫那边优雅地弯了弯勒得紧紧的身体,声音里带着他特有的近乎娇气的戏谑,又说了一句:“显然是这位贵客使你忘了时间。”
请读者允许我们在这里告诉他一些拉特米洛夫将军的身世。他的父亲是私生子……你们有何想法?你们没有猜错——但我们不大愿意讲出来……是亚历山大时代一位显贵跟一个姣好的法国女演员的私生子。这位大贵人帮助儿子在社会上有了地位,但是没有留给他产业——这个儿子(我们主人公的父亲)也没来得及发财:因为他死的时候讲军衔是个上校,论身份不过是个警察局长。死前一年,他跟一个靠他保护的、年轻貌美的小寡妇结了婚。他跟小寡妇生的儿子,就是瓦列里昂·符拉基米洛维奇,靠情面进入贵胄军官学校,获得校长的赏识——主要不是因为学业的成绩优良,而是靠良好的军人气概、优美的举止以及品行优良(虽然他也受过凡是过去的国家军官学校的学生不可避免地遭受的一切)——最后进入了近卫军。他的官运非常亨通,这全凭他的谦恭而愉快的性格,灵活机敏的舞姿,检阅中做传令官时骑在马上——大都是别人的马——的骑术,最后,他对待上司还有一种特别的艺术:恭敬中透着亲昵、亲切中伴有忧郁,一种苦凄凄的巴结逢迎,掺杂着几丝轻如羽毛的自由主义色彩……然而,这种自由主义并不妨碍他在被派去镇压起义的白俄罗斯村庄里,鞭打了五十个农民。他的外貌相当动人,而且显得非常年轻:光滑的皮肤,绯红的双颊,柔软而有弹性的躯体。他在女性中享有惊人的成功:老年贵妇简直为他神魂颠倒。拉特米洛夫将军,习惯做事审慎,出于利害算计而寡言少语,经常出入于高等社交界,像是一只勤劳的蜜蜂,即使是最不好看的花儿也要采点花粉——他既没有德行,又没有任何学问,但凭借着精干人的声誉,对各色人物的鉴别力与察情谙势,最主要的是——凭着不折不挠地为自身利益奋斗的愿望,终于看见在他面前所有的道路一概通行无阻……
李特维诺夫不自然地冷冷一笑,伊琳娜却只是耸耸肩膀。
“那有什么,”她依然用那种冷冷的腔调,“您见着伯爵了?”
“当然见到了。他要我向你致意。”
“啊!他还是那么愚蠢,您的这位保护人?”
拉特米洛夫将军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鼻子里轻轻一笑,像是表示对轻率的妇人之见的容忍。好心肠的成年人正是用这种笑来对答孩子们轻率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