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阴谋得逞了。当盖拉辛看到塔基雅娜时,他像以前那样一边冲她点头,一边向她叫喊,表达对她的爱恋。之后,他注视着她的脸,把铁铲扔到一旁,跳着走到她的面前,把自己的脸向她的脸挪过去。她害怕极了,把眼睛紧紧闭起来,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他抓住她的肩膀,拉着她大步跑起来,很快就跑过这个大院子,跑到那间开会的屋子里面。卡皮通就在那个屋子里。盖拉辛把塔基雅娜推到卡皮通的身上。塔基雅娜晕了过去,不省人事。盖拉辛向她挥手,向她笑了笑,然后就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他回到他的顶楼,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马夫安基卜卡事后对别人说,他那天透过墙板缝看到了盖拉辛的举动。他看到盖拉辛坐在床上,一只手放在脸上,双眼紧闭,脑袋和身体一起晃动着,像过去拉船的人或者车夫唱他们那种悲伤的歌曲时那样痛哭。虽然听不到他的哭声,但是可以听到他那偶尔发出来的有节奏的叫声。安基卜卡非常害怕,就没敢继续看下去。当盖拉辛第二天从顶楼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异常状况。只是,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塔基雅娜和卡皮通已经不再让他感兴趣了。那一天晚上,卡皮通和塔基雅娜每个人带着一只鹅去感谢太太,请求太太为他们结婚祝福。一个星期之后,他们便结为夫妻。在他们结婚那天,盖拉辛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只是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将水桶弄破了,空着手从河边回来。夜里,他十分卖力地给马擦洗身体,弄得那匹马在他的铁拳下像狂风中的小草那样摇摆起来。
上述事情,全部发生在春天里。一年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在这一年里,卡皮通变得嗜酒如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无论让他做什么事,他都做不好了。因此,他得到命令,带着他的妻子,到遥远的乡村去。离开的那天,卡皮通开始还信誓旦旦地对大家说,无论被遣送到哪里,他都不在乎,他是不会毁掉的。后来,他变得有些垂头丧气,满怀怨气地说,他们把他送到未开化的地方,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他必定会走到毁灭,连自己的帽子也戴不上。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把帽子戴在他的头上,将帽檐对正他的脑门,然后在帽子了敲一下,为他戴好了帽子。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缰绳已经被乡下人握在手里,只等着将“上帝保佑”这句话说出来便驱动车子前进时,盖拉辛从他的小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塔基雅娜面前,把一块一年前买的红棉布头巾送给她当纪念品。塔基雅娜此前遭受到非常多的不幸,但是她全都忍了下来。可是此时,她激动得难以自制,流下了眼泪。上车时,她按照基督教的礼节,与盖拉辛接了三次吻。当车子离开后,他一直跟在旁边。他本来打算一直将她送到城门口。可是当他跟在车子后面,走到克里米亚浅滩时,他突然停了下来,与塔基雅娜挥手道别后,便沿着河边走了。
黄昏即将来临。他慢慢地向前走,眼睛注视着河水。他突然感觉到,河边的淤泥里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他猫下腰,看到一条白底黑斑的小狗在淤泥里打滚。尽管它特别想爬到水面上来,并不停地挣扎着,却始终无法爬出来。它一次又一次跌倒,瘦弱的身体被河水淋湿,在不停地颤抖着。盖拉辛注视着这条可怜的小狗,将它抓起来放进怀里,迈着大步,返回家中。他来到自己的顶楼,将小狗放在床上,找来自己那件非常厚的绒布外衣,盖到它的身上,然后急匆匆地跑到马房,拿了一些麦秸,又跑到厨房,向别人要了一小杯牛奶。之后,他回到自己的顶楼,小心翼翼地将绒布外衣折起来,把麦秸铺在床上,又把牛奶放在上面。这条不幸的小狗刚生下来没多久,顶多也超不过三个星期。它的眼睛刚刚睁开,两只眼睛大小还有些不同。它只是在眨眼,在颤抖,还无法喝杯子里的牛奶。盖拉辛谨小慎微地用两根手指将它的脑袋抓住,把它的鼻子放到牛奶里,让牛奶没过它的鼻子。小狗突然浑身颤抖着狠狠地吸起牛奶来,不时地还会被呛到。盖拉辛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小狗,突然间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整整一夜,他都一直在忙着照料它,把它的身子擦干净,让它睡觉。最后,在小狗旁边,他也非常甜蜜、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这条小狗是一条母狗。盖拉辛比任何一个照料自己孩子的母亲都要更加小心地照料着他的“养女”。开始时,“她”非常瘦弱,样子也很难看。后来,“她”变漂亮了,身体也强壮起来。在盖拉辛的悉心照料下,八个月之后,“她”居然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一对长长的耳朵以及一条喇叭形的长满了毛的尾巴。“她”变成了一条西班牙种狗。“她”对盖拉辛寸步不离,一直摇着尾巴,跟在盖拉辛后面。每一个哑巴都知道,他们那种模糊的叫声具有一种特别的功能,经常能够让别人注意他们。因为,盖拉辛给“她”起名叫木木。“她”赢得了宅子里所有人的喜爱,大家都管“她”叫小木木。“她”聪明极了,与每个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其实除了盖拉辛之外,“她”谁也不爱。盖拉辛也特别爱“她”,甚至爱到了疯狂的地步。每当看到别人抚摸“她”,他就会生气。这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担心“她”受到伤害。“她”经常会在早上用嘴叼住他的衣角,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她”经常跟他一起去河边,一路之上,“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十分庄重。“她”经常用嘴叼住运水的老马的缰绳,把它牵到他面前。“她”与那匹老马的关系非常融洽。“她”还经常禁止别人进入他的顶楼,帮助他守护着铁铲和扫帚。他特意在房门上开了一个洞,以方便“她”自由进出。“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顶楼里的女主人,所以走进屋子后,就立即得意洋洋地跳到床上去。“她”整夜都醒着,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乱叫,那是那些笨拙的看家狗才会做的事。它们前腿竖起,用后腿坐在地上,眯起眼睛,鼻子对着天空,没来由地对着星星乱叫,而且必定会不间断地叫三次。要不是有生人走到篱笆前,或者是可疑的沙沙声或响声在某地响起,“她”绝对不会用它那细小的声音叫起来。总之,“她”是一只优秀的看家狗。除了“她”之外,院子里还有一条名字叫陀螺,浑身长满黄毛,略带褐色斑点的老公狗。可是,一条铁链把“他”锁了起来,即便是在夜里,“他”也没有自由。而且“他”感觉到自己实在太老,对自由已经彻底失去兴趣。“他”整天把身体缩成一团,躺在“他”的狗窝里,只是偶尔叫几声。它的叫声嘶哑无力,而且“他”似乎也觉得这种叫声根本就不起作用,所以在叫完之后会立即把声音收回去。木木非常懂事,从来不到太太的宅子里去。盖拉辛每次为上房送柴时,“她”都会待在台阶上,焦急地等待着他。只要门里稍微有一点动静,“她”就会竖起耳朵,来回摇动着脑袋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