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睡眠很不好,主要是因为和列瓦雷士睡在一个帐篷内。每天夜晚,他躺下后,都是尽力闭上眼睛,把身子转过来,背向着这个讨厌的人,但是夜里他又悄悄地转过身来,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通过蚊帐细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是不是又换上了强笑的表情来掩盖他内心难以摆脱的痛苦呢。
有一天黎明时分,大家还在睡梦中,列尼微微地睁开双眼,久久地观察了列瓦雷士的那张脸,多次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他如此轻视?
他突然发现,列瓦雷士的眼睫毛闪动了一下,脸上立刻出现了平日常见的坦然自若的假象。列尼心里明白了,原来列瓦雷士也在观察他。随后,两人都没有睡着,背靠着背地躺着,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列尼越想越觉得可怕,他拯救了列瓦雷士,而又憎恨他。对列尼来说,翻译的一切表现都是一无是处:说话结巴、猫一般的动作,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那张脸毫无表情。“这简直不象个人,而是张画皮”,列尼自言自语地说,“他和印第安人一样,两眼还能变色,有时象海水一般的蓝,有时渐渐暗下来,就象里边有灯光熄灭了一样。”
最近几天,麦尔尚比平日变得越来越烦躁和忧郁,从法国启程到现在,他没有喝过一杯酒。可是有一天他开戒了。列尼刚一进账篷,就看到麦尔尚两颊绯红,瞪着两只亮晶晶的醉眼,和吉奥梅、洛尔蒂在胡说八道。列瓦雷士坐在角落里正在做蝴蝶标本。列尼呆坐在门口不动,他不愿意插嘴说什么,但是,又想到第二天麦尔尚醒后,一定会为自己讲过的无法挽回的话而感到羞愧。
“医生,您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洛尔蒂问,“难道这位将军是您的朋友?”
“是我的病人,我的孩子。他患肝脏病已好几年了,因此他的性情暴躁,后来我给他采用了饮食疗法,不久他的性情变好了,和陆军部的关系也和解了。虽然他不太喜欢燕麦粥和体育锻炼,每当我给他开这个药方的时候,他总是叫苦连天,但是,最后还是要感谢我。”
“如果您早给他用饮食疗法,也许他就不会和他妻子吵架了!”
“是啊!”吉奥梅说,“您大概知道这件事的底细,您不是给她看过病吗?她究竟和这个德国武官有没有这回事?”
“医生……”列尼刚要说话,列瓦雷士却抢先说道:
“医生,您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印第安人认为碰到这种蝴蝶就会不吉利呢?”
他俩同时说着,互相使着会心的眼色。吉奥梅很生气地冲着翻译说:
“谁会对这些野蛮人想的事感兴趣!”
“我!”列尼说,“这就是那种不吉利的蝴蝶吗?列瓦雷士先生。”
“是的,他们给它起的名字非常有意思,叫它‘报丧的蝴蝶’。”
麦尔尚站起身来,用一只颤抖的手摸着嘴唇。
“真是这样吗?”他说,“真有意思……”
他惊奇地把目光从洛尔蒂移到吉奥梅身上。
“对不起,我打搅您了。”列尼问道:“您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装鱼的篓子上还要画上画,您过去说这好象和什么法术有关系。”
“是的,可能是这样。”麦尔尚急忙回答说。“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是的,我是老了……老了……”
列尼不再继续问他什么,而是和他谈了两个小时关于土人的武器,以及一直说到风景画。开始麦尔尚的脑袋有些不听使唤,后来逐渐清醒了,等到话题结束时,他的酒劲也过去了。
“谢谢,马泰尔,”当他们走进帐篷时,他突然说,“你和列瓦雷士都是好青年。”
他停了一下后,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真卑鄙……揭别人的老底总是象瘟疫病一样。”
列尼弯下身子去摘一朵花,直起身时,医生已经走开了。
麦尔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要犯酒瘾,但毫无疑问迟早要出事的。酒的魔力在他身上扎了根,象一头野兽一样,不管怎样怒目呵斥,它还是缠在他身边,迟早要把他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