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天,吉祥里的大排档夜间开始客满,抱着吉他的卖唱者穿行在餐桌间,筷子上夹的是武昌鱼,食客们唱的是童安格和Beyond。晚上吃鱼白天看花,武汉大学的樱花开得浩浩荡荡,看花的人也浩浩荡荡——门票二十一张。穿过看花的人群,再走出武大的校门,迎面便是东湖。
五年前,吴维上网得知,房地产开发商华侨城在东湖圈了一块带水域的地,要填土盖作楼盘。他甚感不爽,建了一个名为“每个人的东湖”QQ群组,又给所有认识的武汉朋友群发了邮件,希望大家提供方案。在麦巅的青年自治实验室,大家开了几次会,决定找个日子,准备些旗子标语,一起去东湖散个温柔的步。
散步前一天晚上,一个电话打过来约吴维见面,他去了。两个便衣坐在车里,问他一个问题,他回答一个问题。“问的所有问题都是我们QQ、短信、Email所交流的东西。所以我都如实回答。”问完,便衣问吴维,你们明天还去吗?吴维说,你觉得我们明天去还有意义吗?“我又问他,你觉得这个事情是个好事还是坏事呢?他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要按程序。我说,我们去派出所报批能给我们批下来吗?他又七零八落说些别的。”
吴维知道第二天再去散步不会有任何效果,活动就取消了。之后,两名武汉艺术家发起了东湖艺术计划。“之前按照我们的章法做行不通,只能用艺术的方法来让大家去关注这个事情。所以东湖艺术计划的源起就是这样。”吴维说,“从第一天得到消息,决定要做什么事,我就知道我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是我只是想说点话,表达一下态度。”
青年自治实验室位于植物园西侧,是一座幽静的二层小楼。午后,麦巅在院子里烧落叶。二楼他的房间里还有几本文物一般陈旧的CHAOS,客房里目前住着两个美国人,一楼有个放着乐器的排练室,墙壁上贴着东湖艺术计划的讲座通知:“空间的实践——以罗马为例”、“公共性诉求”、“闲谈空间的词与物”——这大概是武汉最SQUAT的民租房了。
麦巅瘦弱沉静,戴一副眼镜,讲话语声很低。他目前所在的乐队名为“犯罪想法”,由几个中国人和几个老外组成,依然是朋克风格,一年巡演一次。吴维坐在他对面,一副敦实的中年人模样——今年五月,他将年满四十。吴维戴鸭舌帽,穿着淘来的旧衣服,衣裤上都印着他自己设计的“WuHanPrison”标志。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段花臂,吴维小心地端起茶杯。他们喝着茶,聊一些闲话。吴维提到,这几年他客串过一些电影中的小角色,今年在北京一个剧组里,有个副导演对他很满意,约他去广州拍一个抗战胜利纪念电视剧。
“你恨日本人吧?你去演,往死里打就行!”那人这样说。“我当时就觉得恶心。”吴维与那副导演住一个房间,他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剧组,客串的几千块片酬也没找他拿。“不要了。”
“生命之饼”的新专辑《中国来信》中有一首《献给陈怀民的歌》:“真正的抗战英雄早已被人民忘记。在你的墓碑面前我们在把你纪念……我们拿起了吉他,就像你驾着战机,我们会一直战斗,永远不言放弃。”国民党飞行员陈怀民当年战死于武汉空战,他是“生命之饼”吉他手煦别的舅爷。吴维又说,武汉现在还没有陈怀民的雕像和纪念馆。
到了饭点,吴维站起来告辞。他吃过饭,马上要去酒吧上班。
VOX位于鲁磨路上,旁边全是饭馆。香辣虾馆子的生意很不错,面目朴实的老板看到吴维进来,特地过来敬一支烟。吴维说,这个老板是蹲过大狱出来的。如今,当年跟吴维一起混大街的朋友们在黑白道上各有所成,两方都有人拉他入伙,他哪方都不想参与。晚饭时吴维没喝酒——酒要留到晚上去喝。吃过饭,经过VOX的大门,拐入胡同,就是吴维上班的“WuHanPrison”酒吧。这个酒吧六年来换了三个老板,吴维一直是经理,淡季每月工资两千多,旺季四五千。这是吴维唯一的固定收入。
吴维在酒吧里除了和客人们聊天,喝啤酒,还有就是放音乐。今天他放的是JohnnyCash。他说他在家里听巴赫。去年他又一次离了婚,“不结了”,他说。当年吴维带去广州的表弟丑丑当了上门女婿,孩子六岁,早就不碰贝司了。没事儿的时候,吴维在家写剧本,希望能赚点钱给母亲,“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