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急于出走而不得的经历如此难挨,以至于在后来的代表作《意外杀人事件》里,艾国柱干脆就给主角之一取名艾国柱。文中的艾国柱出走红乌县未遂,被父亲耻笑,全家人恐惧于县城外的世界,睡觉时掖紧被窝——“像掖一个深渊”。小说的结尾是悲剧。一个意外的精神病人流窜到了红乌县,像上帝一样,审判了县城秩序的反叛者,艾国柱死在他的刀下。
在艾国柱的小说里,上帝常常化身为一只鸟儿,盘桓在红乌县的天空,紧盯着地面上的苍生,随时处死每一个不甘庸常的人。
现实中的艾国柱却等来了转机。在西祠胡同论坛,《郑州晚报》发布了招聘体育编辑的帖子,艾国柱投了简历和几篇球评,隔了几天,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直截了当告诉他,马上过去上班。
三
这是2002年,网络论坛方兴未艾。混BBS写评论的文字精英,不时被正在扩张的各地报业发现,随即招安,文字印成铅字,成为当时颇具荣光的传统媒体人。
艾国柱希望抓住这个机会。但父母和奶奶阻止他。他向组织部请假三天,临行前喝了酒,看着暴怒的父亲和哭喊扑打的奶奶,跳上出租车,钻进了火车站。
第二天到了郑州,面对高楼,他张开双臂,做了个电影般的仪式,他对自己说,郑州,啊,我来了。当晚,艾国柱住进报社安排的宿舍,对着窗流了一堆眼泪。他开始学做编辑。
离开瑞昌时是请假,保留着回去的余地,家人一直打电话催,要艾国柱回去上班。但《郑州晚报》又没立即签合同,艾国柱的命运就悬在了半空。每次接到家乡电话,他都大醉一场。组织部不同意停薪留职,催得越来越紧,艾国柱没有勇气做了断,一直拖延着。审判又来了,有一天他得知,自己已被取消了编制,彻底离职。
后路断了,瑞昌县回不去了,“就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深渊”。此后艾国柱不敢回家,一直等到半年后在报社转正,这年底,他的工资由瑞昌的八百块变成了郑州的两千八。
郑州是省会城市,有瑞昌县城不能比拟的精神资源。一次在网上讨论读书,朋友要艾国柱把读过的书列出来。此前自认为博学的艾国柱,列了十一本之后,再难下笔,第十二本,他写的是“读者合订本”。
朋友讥笑他,读者合订本能算是书吗?
艾国柱脸红了,这年他26岁,此前的主要阅读是《参考消息》《体坛周报》《杂文选刊》《故事会》等报纸杂志,完整读过的名著只有两本:《红与黑》和《茶花女》。这些阅读积累给了他养分,支撑着他早期的球评写作。
艾国柱开始了有计划的阅读。他扔掉了过去上瘾的东西——王小波、柏杨、李敖等。暂时不知道读什么,他找来大学生和文学编辑,搜罗别人喜欢的外国名著。在郑州,每两个星期他去一次书店。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艾国柱开始积累阅读。先从加缪和卡夫卡的书读起,渐渐读到威廉·福克纳。
加缪的《局外人》给了他最初的文学震撼。“今天,妈妈死了。或许是昨天,我不知道。”这个经典开头,让他回忆起自己对待爷爷的死亡。当时,因为哭不出来,他只能靠警校学到的办法,睁大眼球长久盯着一个物体,祈求眼泪因为眼睛酸胀而流下,佯作悲痛。
艾国柱进入了小说世界。起初的写作以模仿加缪等名家为主。仿佛回到了在洪一乡写情书的时候。在郑州的出租房里,一个晚上,他熬夜就能写几千字的小说。这些练笔阶段的小说,起初放在博客上,后来被他贴在文学论坛里。网络论坛里已经形成了小圈子,党同伐异,想得到赞美,往往要付出夸奖糟糕作品的义务。几次不愉快后,艾国柱因此对混圈子有些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