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3)
时间:2023-06-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艳茜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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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我再上张华先生的这门课,就总是处于紧张状态,认为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心中忐忑不敢直视张华先生的脸。有一天,当张华先生终于讲到,鲁迅与朱安每天只有三句话:早上太太喊先生起床,先生答应一声“哼”;太太喊先生吃饭,先生又是一声“哼”;晚上先生睡觉迟,太太睡觉早,太太总要问门关不关?这时,鲁迅才有一句很简单的话“关”或是“不关”。
讲到这里,张华先生停顿了一下,说,鲁迅对朱安确实有些“那个”了。课堂上的同学们也由此产生强烈共鸣。这时,我才为我的幼稚“诘问”释然,心情松弛下来,抬头聆听张华先生讲课。
张华先生讲课时板书不多,要讲的内容也很少低头看教案,却也能把作者原话大段大段讲出来。他讲课的节奏与他平时走路一样,不急不缓,让我们既跟得上记笔记,又不耽误聆听。一学期下来,张华先生以他深邃的洞察和反思,诠释着鲁迅的思想。我也在他的授课中,理解着鲁迅的作品和鲁迅的精神。
张华先生曾经饱经风霜,更是桃李满天下,而且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崇拜者甚多。有学长们这样评价张华先生:才情、学问两富,心性、眼界双高,从不轻许前人和时人。
作为鲁迅研究的著名专家,张华先生把现代和当代文学精神有机统一在一起。在学术研究之余,张华先生还创作了很多随笔和散文,亦堪称学者作家。
2011年,我们中文系1981级,隆重举行了入校30周年班庆活动。座谈会上,我们请来了当年为我们授课的业师。当年比我们现在还要年轻几岁,如今头飘霜白、步履缓慢的先生们,在我们女生眼中,除了对他们日益渐浓的尊敬之情,他们就是可敬可爱的老人家。而当我们的目光专注在正讲话的张华先生身上时,我们却有了性别感——一种男人的魅力依然勃勃生发。
那天,张华先生身着一件淡绿色的夹克衫,头戴一顶运动帽,精神矍铄,讲话声音潺缓流水般,30年前的风度犹在。我们班上在西北大学任教的同学说,张华先生每次出门,衣着不曾有一次马虎邋遢,即使是在家属院内散步,也一定要穿戴整洁干净,哪件上衣配哪条裤子,甚至头上的帽子也有讲究。
其实,张华先生不仅外表从不苟且,内心也不容染半点尘埃。
经历半生坎坷的张华先生,如今已是80岁的老人家了。每天,他的最大乐事仍然是读书和到书店购书。他说自己:“离开讲坛多年,渐入老境,以胡乱翻书、乱涂鸦自娱。”
回忆那20多年的寂寞人生,张华先生的神情超然恬淡,清和流逸,早已处在那段生活的河流之外。怀想起年少时求学读书的往事,张华先生的眼神是充满光彩的。
2011年一个冬日,西北大学中文系1977级的三个学长和我们1981级的两个女生与张华先生聚会,因为刚好是辛亥百年,自然会说到民国。
我们问张华先生,在民国生活了15年,对民国的印象是什么?
张华先生慢条斯理,没有正面回答我们,而是讲了三件事:第一件,抗战爆发后,民国政府首先将战区的学校转移到安全的后方,重新整编,成立了国立一中到国立二十三中,先生当时就读于国立八中,辗转到湖南;第二件,当时的报纸是有自己独特风格和个性的,决不会在两种报纸上看到重复的内容;第三件,蔡元培先生和胡适之先生,更看重人们称呼他们“先生”而非“北大校长”。因为“先生”是对学问和知识的认同和尊重。
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学者刘炜评说:“我们聆听了张华先生的《鲁迅思想研究》,像张先生那样真正既有学问又有思想的教授,在中国大学里并不多见。”
炜评还将受业先生课程的感受,记录在一首五言诗中:
“小子出野里,幸与张公亲。醍醐灌我顶,指点别迷津。先生富才学,淹贯非俗伦。著述彰识见,法眼辨诳真。素衣自惜爱,心镜不染尘。故京设绛帐,开坛满座春。传道唯一念,授业无二心。岁岁播慧雨,桃李遍三秦。”
刘炜评对张华先生的崇仰,不仅是他个人的,也是我们全班的。1979级学兄杨乐生,也是张华先生崇拜者,他看过刘炜评这首诗笑道:“写得直白了些,但很真切、准确。”
刘炜评说得对。张华先生,是真正的先生。
原载2015年4月14日《陕西工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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