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大姐先有意透露给他、随即张奇林在机关找他当面说明,他 将被任命为技术情报站站长时,他主要是什么心情呢?谁也猜不透— —大吃一惊?受宠若惊?无动于衷?惶惑不安?都不是!他在心里对
自己说:「的的确确,我最合适。我知道该怎么部署下一阶段的工作。 该给我这种支配权。我能使我们这个情报站以最快的速度获取世界上 有关的最新资讯,并且及时地加以分析整理,提供给上面用以决策。 我能。」他的确能。当他在站里布置任务、指导年轻同志、检查大家工 作、组织资料分析、审阅情报资料清样时,他并不羞涩;然而一离开 具体的业务,进入到一般的人与人交往活动中,他便手足无措了。人 们对此并不能予以谅解,因此反过来影响著他对站内同志的业务领导, 以及同局里其他部门的协调;他感受到了,所以他决心矫正自己性格 上的畸态,然而,难。
他出了百货商场,在存车处旁边发了一会儿楞,决定就把自行车 存在那里,徒步走到张奇林家去。他是担任站长以后,才知道张奇林 家庭住址的。他给张奇林往家里发过一封信,提出关于增加情报站编 制的问题,张奇林曾大感惊异——不是他那封信的内容,而是他写信 的举动。因为,情报站和张奇林的办公室就在同一座楼中,他完全可 以去找张奇林面谈,并且,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家中,张奇林都有电话, 他也无妨打个电话,可是他不,他写信。庞其杉就是这么个人,他宁 愿写信,而尽量避免面谈,甚至避免打电话——他那大学时期的爱情 悲剧,至少从表面现象上看,便是由他这种令人难以理喻的古怪行为 造成的。
但是今天庞其杉决定同自己的病态心理搏斗。他知难而进。他终 于走到了张奇林家的院门前。那院门旁停著一辆三轮摩托卡。这算什 么心理反应?仅仅那么一辆并无生命的三轮摩托卡,便使他突然又羞 涩起来——他想,这里面毕竟有著与自己完全陌生的生活,他能镗进 去而不显得古怪吗?而且,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烹调气息——他下意 识地看看手表,啊,已经十一点多,既未经预约,又临近午饭时间, 他这样闯到张奇林面前,岂不是太突兀、太失礼吗?
他都要迈进门去了,又退了出来;他在门口、在胡同中,徘徊了 一阵。他看见一个健壮的汉子,从那院门里突然走了出来,不知为什 么,显得怒气冲冲,步子踏得很重,双腿倒换得很快地从他身边掠了 过去。那是院里澹台智珠的丈夫李铠。庞其杉自然不认识他。可是李 铠的出现和远去,却使庞其杉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显然,人们到处生 活,到处的人们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独特的喜、怒、哀、乐,心理上处 于不平衡状态的又何尝是自己一人呢?原不必那样自怨自艾。他这才 又鼓起勇气朝院门走去。他这才发现院门两边贴著喜字,而且院门前 地下布满鞭炮的纸屑。迈进大门以后,他的心一下子沈静无比——他 想:我来找老张原是有重要的事啊,的的确确,那件事是重要的,非 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