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耶甫斯基在他的寓所附近遇见了阿奇米安诺夫。这个年轻人喘着气,神情激动。
“我正在找您,伊凡·安德烈伊奇!”他说。“我请您赶快去一趟。……”“到哪儿去?”
“有一位您不认识的先生要见您,他有一件对您关系重大的事。他恳求您务必到他那儿去一会儿。他有话要跟您谈。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异于生死问题。……”阿奇米安诺夫很兴奋,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亚美尼亚土音,把“生”念成“绳”了。
“他是什么人?”拉耶甫斯基问道。
“他要求我不要说出他的姓名。”
“请您对他说我很忙。要是他乐意,明天再谈吧。……”“那怎么成!”阿奇米安诺夫惊恐地说。“他想跟您谈一件对您关系重大的事,……很要紧的事!要是您不去,就会发生不幸的事了。”
“奇怪,……”拉耶甫斯基嘟哝说,不明白阿奇米安诺夫为什么这么激动,不明白在这个谁都不需要和乏味的小城里会有什么秘密。“奇怪,”他在沉思中又说一遍。“不过,去就去吧。反正也没关系。”
阿奇米安诺夫很快地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他们走完大街,就拐进一条巷子。
“这多么乏味啊,”拉耶甫斯基说。
“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近得很。”
在旧围墙附近,他们穿过一条夹在两堵墙之间的窄巷子,墙外是空地。然后他们走进一个大院子,往一所不大的房子走去。……“这是缪利多夫的家吧?”拉耶甫斯基问道。
“对了。”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我们从后院走进来呢?我们本来可以走大街。那样近多了。……”“没关系,没关系。……”还有一件事也使拉耶甫斯基觉得蹊跷:阿奇米安诺夫把他领到那所房子后门口,对他摆摆手,好象要他放轻脚步走进去,不要开口说话。
“往这边走,往这边走,……”阿奇米安诺夫说着,小心推开后门,踮起脚尖走进过道。“轻一点,轻一点,我求求您。
……他们会听见的。”
他仔细听了听,费力地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喏,您推开房门,走进去。……不用害怕。”
拉耶甫斯基糊里糊涂,推开房门,走进一个房间,天花板低矮,窗子下了窗帘。桌上放着一支蜡烛。
“找谁?”有人在隔壁房间里问道,“缪利德卡,是你吗?”
拉耶甫斯基转向那个房间,走了进去,看见了基利林,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就在他的身旁。
他没听见人家对他说了些什么话,只是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街上来了。他对冯·柯连的憎恨以及他的不安,都从灵魂里消失了。他在走回家的路上,笨拙地摆动他的右胳膊,专心地瞧着脚底下,极力在平坦的地面上走路。他回到家里,走进书房,搓着手,笨拙地耸动肩膀和脖子,仿佛他的上衣和衬衫太紧似的。他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然后点上一支蜡烛,挨着一张桌子坐下来。……
【注释】
①按冯·柯连这个姓氏来看,那位动物学家祖籍是德国。
②瑞士民间传说中的英雄,是个神箭手。
十六
“您所说的人文科学,只有在前进中遇到精密的科学,而且同它们携手并进的时候,才能满足人类的思想。至于它们究竟会在显微镜下面相遇,还是在一个新的汉姆雷特的独白中相遇,或者在一种新的宗教中相遇,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地球等不到这件事发生,就已经蒙上一层冰壳了。
在所有的人文知识当中最稳定和最富于生命力的当然莫过于基督的教义;不过您注意看一下,就连对于这个教义,也有多么不同的理解啊!有的人教导说:我们应该爱一切人,同时却又把兵士、罪犯、精神病人除外。他们允许兵士在战争中被杀,允许罪犯被隔离,被处死,禁止精神病人结婚。另一些解释者又教导说:必须爱一切人,不分好坏,没有例外。
按照他们的教导,那么,如果有一个结核病人,或者一个杀人犯,或者一个癫痫病患者到您这儿来,要求跟您的女儿结婚,您就得把女儿嫁给他。如果白痴殴打身心健康的人,那您也得把脑袋送上去。这种为爱而爱的说教如同为艺术而艺术一样,要是得了势,就会使得人类最后完全绝种,从而犯下古往今来人间犯过的罪行中最大的罪行。解释是很多的,既然多,严肃的思想也就不会对其中的任何一个解释感到满足,只会在那一大堆解释中匆匆忙忙添上它自己的解释罢了。所以绝不应该照您所说的那样,在哲学的或者所谓基督教的基础上提出问题。要是照那样做,您反而没法解决问题了。”
助祭注意地听着动物学家的话,想了一想,问道:“每个人所固有的道德准则究竟是由哲学家臆造的呢,还是上帝创造人的时候连同肉体一并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