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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11)

时间:2021-10-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每到节日职工们都得去做晨祷,而且在教堂里得站在老板看得见的地方才行。持斋是严格遵行的。遇上庆祝日,例如老板或者他的家属的命名日,伙计们就得签名,合送一份福列商店的甜馅饼或者一本纪念册。他们住在皮亚特尼茨基街上那所房子的楼下房间里或者侧屋里,一个房间住三四个人,吃饭时候虽然每人面前放一个盘子,可是大家凑着一个公用的大钵吃东西。如果在吃饭时候老板家里有人到他们这儿来,他们就全都站起来。
 
  拉普捷夫体会到,在他们当中,只有受老人教育毒害很深的人才能认真把他看做恩人,其他的人都把他看做敌人和“剥血者”。现在,拉普捷夫出去半年以后回来,没有看出什么好的变化,倒是出现了一种新的、不是什么吉兆的现象。他哥哥费多尔从前文静,好深思,非常谦和,现在却现出热心办事的忙人的样子,耳朵后面插着一管铅笔,在仓库里跑来跑去,拍顾客们的肩膀,对伙计们喊叫:“朋友们!”显然他在扮演一种什么角色,这种新角色使阿历克塞认不出他来了。
 
  老人那低沉的语声不停地响着。他闲得没事做,就教导顾客们应当怎样生活,怎样做买卖,同时老是拿自己做榜样。
 
  这种夸耀,这种以权威自居盛气凌人的口吻,拉普捷夫在十年前,十五年前,二十年前就已经听熟了。老人崇拜自己,从他的话听来,好象他让他那已故的妻子和亲人获得了幸福,给予孩子们奖励,是他的伙计们和职工们的恩人,使得所有的街坊和熟人都永远为他祷告上帝。不管他做什么事,总是正确无误,如果别人把事情办坏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肯跟他商量。不要他出主意,那是任什么事也办不成的。在教堂里,他总是站在大家前面,甚至在神甫们主持弥撒之际,要是他认为他们做得有不对头的地方,他也要指出,而且认为这样做会使上帝满意,因为上帝爱他。
 
  下午将近两点钟,仓库里所有的人都忙着做生意,只有老人除外,他仍旧在叽叽咕咕地说话。拉普捷夫不便于闲着站在那儿,就从一个女工手里接过花边来,让她走掉,然后听一个买主,沃洛格达商人讲话,并且吩咐伙计张罗生意。
 
  “T,B,a!”从四面八方传来喊叫声(在仓库里,字母是用来表示商品的价钱和号码的)。“P,и,т!”
 
  拉普捷夫临走时,只跟费多尔一个人告别。
 
  “我明天带着我妻子一同到皮亚特尼茨基街来,”他说,“可是我预先声明,要是父亲对她哪怕只说出一句粗鲁的话,我就会立即走掉,在那儿连一分钟也不待。”
 
  “你还是老样子,”费多尔说,叹了口气。“你结了婚也没改变脾气。弟弟,得迁就老人一点。那么,好,明天十一点钟来吧。我们会急切地等着你们。那么做完日祷就直接到这儿来吧。”
 
  “我不去做日祷。”
 
  “哦,那也没关系。要紧的是别过十一点再来,好赶上祈祷,然后跟我们一块儿吃早饭。替我问小妹妹好,吻她的小手。我有个预感,我会喜欢她的,”费多尔十分诚恳地补充道。
 
  “我羡慕你,弟弟!”他看着阿历克塞走下楼去,大声说。
 
  “为什么他老是畏畏缩缩,有点害羞的样子,好象觉得自己赤身果*体似的?”拉普捷夫想,顺着尼柯尔斯克街走去,极力想了解费多尔所起的变化。“连他的谈吐中也有点新东西,什么弟弟啦,亲爱的兄弟啦,上帝赐给我们恩惠啦,让我们祷告上帝啦,好象是谢德林的犹独式加②似的。”
 
  【注释】
 
  ①沙米尔(约1798—1871),高加索山民的民族主义宗教运动的领袖,曾对俄国作战二十五年。
 
  ②俄国作家萨尔蒂科夫-谢德林(1826—1889)的长篇小说《戈罗夫略夫一家》中的主人公,一个奸诈恶毒、假情假意的伪君子。
 
  六
 
  第二天是星期日,上午十一点钟,他带着妻子坐一辆由一匹马拉的轻便马车沿着皮亚特尼茨基街行驶。他生怕费多尔·斯捷潘内奇会有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因此事先就已经感到不愉快。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呢,在丈夫家里待了两夜之后,已经认定自己的婚姻是错误的,不幸的,如果她跟她丈夫不是住在莫斯科,而是住在另一个城里,那她就会觉得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处境。可是莫斯科吸引她,她很喜欢那些街道、房屋、教堂,如果能够坐着由名贵的骏马拉着的漂亮雪橇,整天价,从早到晚,在莫斯科兜风,随着疾速的奔驰吸进秋天的清凉空气,那她也许就不会认为自己这么不幸了。
 
  在那座新近粉刷过的、白色的两层楼房子附近,车夫勒转马,开始往右拐弯。大家已经在这儿等着。大门旁边站着扫院人,穿一件新的长上衣,脚下一双高筒靴外加套鞋,另外还有两名警察。整个空地从街中心到大门口,然后从院子里到门廊上,都铺着新沙土。扫院人脱下帽子,警察行举手礼。在门廊附近,费多尔带着十分严肃的脸色迎接他们。
 
  “跟你认识很高兴,小妹妹,”他说,吻尤丽雅的手。“欢迎光临。”
 
  他挽着她的胳臂领她走上楼梯,然后从男男女女的人群中穿过走廊。前厅里也拥挤,有神香的气味。
 
  “我马上带您去见我们的父亲,”费多尔在庄重的、死一般的寂静中小声说。“他是个可敬的老人,Pater familias①。”
 
  在宽敞的大厅里,一张准备做祈祷时用的桌子旁边,站着费多尔·斯捷潘诺维奇,分明在等他们。他身旁站着一个头戴法冠的司祭和一个助祭。老人对尤丽雅伸出手来,一句话也没说。大家都沉默着。尤丽雅有点发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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