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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12)

时间:2021-10-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司祭和助祭开始穿上法衣。手提香炉送来了,香炉里迸出火星,冒出神香和木炭的气味。蜡烛点亮了。伙计们踮着脚走进大厅里来,沿墙站成两排。四下里静悄悄的,连咳嗽的声音也没有。
 
  “赐福吧,人间的主宰,”助祭开口了。
 
  祈祷做得隆重而庄严,一个细节也没漏掉,还念了两首赞美诗:一首歌颂最亲爱的耶稣,另一首歌颂最神圣的圣母。
 
  歌手们只照乐谱唱,唱了很久。拉普捷夫留意到刚才他妻子怎样发窘,在司祭们念赞美诗,歌手用不同的调子一连三次唱出“求主怜悯我们”的时候,他心里紧张地等待着老人马上就会回头看一眼,发话了,例如“您就连在胸前画十字也不会”。他不由得暗自气恼:何必凑这么一群人,何必要教士们和歌手们来搞这么一套仪式呢?这也未免太商人气了。然而她却和老人一样,把头放到福音书下面,然后跪下好几次,他才明白她喜欢这一套,于是他放心了。
 
  在祈祷的末尾,念到“许多年”的时候,司祭让老人和阿历克塞吻十字架,然而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走过去要吻的时候,他却用手盖住十字架,做出要说话的样子。有人就向歌手们挥一下手,要他们停住唱。
 
  “先知撒母耳,”司祭开口了,“奉上帝的旨意到伯利恒去,那城里的长老都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为平安来的吗?’先知说:‘为平安来的。我是给耶和华献祭,你们当自洁,来与我同吃祭肉。’②那么,上帝的奴隶尤丽雅,我们也该问你,你是为平安到这个人家来的吗?……”尤丽雅激动得脸孔通红。司祭说完话就让她吻十字架,然后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口气说:“现在该费多尔·费多雷奇结婚了。是时候了。”
 
  歌手们又唱起来,大家纷纷活动,声音嘈杂。老人深受感动,眼睛里含满泪水,吻了尤丽雅三次,在她脸上画十字,说:“这是你们的家。我这个老头儿什么也不需要了。”
 
  伙计们纷纷道喜,说话,可是歌手们唱得很响,弄得什么也听不清。然后大家吃早饭,喝香槟酒。她跟老人并排坐着,他对她说分开住不好,应当住到一块儿,住在一所房子里,分开和不和睦会弄得破产。
 
  “我挣钱,儿女们却光是花钱,”他说。“现在你们就跟我住在一所房子里,来挣钱吧。我这个老头儿也该休息了。”
 
  尤丽雅眼前时时刻刻闪过费多尔的身影,他长得很象她的丈夫,不过好动得多,也腼腆得多。他在她身旁走过来走过去常常吻她的手。
 
  “我们,小妹妹,是普通人,”他说,同时他的脸上泛起红晕。“我们生活简单,照俄国人那样,照基督徒那样过日子,小妹妹。”
 
  拉普捷夫回到家里,想起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出乎他的预料,没出什么特别的事,不由得很满意,就对他的妻子说:“你会觉得奇怪: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的父亲竟有象我和费多尔这样身材矮小、**很窄的孩子。不过这也十分自然!
 
  我父亲到四十五岁才娶我的母亲,而当时我母亲刚十七岁。她在他面前总是脸色苍白,身子发抖。尼娜头一个生出来,那当儿母亲还比较健康,所以她长得比我们结实,比我们好。而我和费多尔呢,在母亲腹中以及后来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经常的恐惧折磨得精力衰竭了。我记得,父亲开始教导我,或者说得简单点,开始打我的时候,我还不到五岁。他用树条抽我,揪我的耳朵,打我的脑袋。我每天早晨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暗想我今天会不会挨打。游戏和玩耍在我和费多尔是禁止的,我们必须去做晨祷,去做早弥撒,吻神甫和修士的手,在家里念赞美诗。你是信教的,喜欢这些,可是我怕宗教,每逢我走过教堂,总会想起我的童年时代,不寒而栗。
 
  我八岁那年就给领到仓库去了。我象一个普通的学徒那样干活,这是对健康有害的,因为我在那儿几乎天天挨打。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中学去,午饭前我在学校里念书,午饭后到傍晚仍旧得坐在仓库里。我照这样一直活到二十二岁,才在大学里认识亚尔采夫,他劝我离开父亲的家。这个亚尔采夫帮过我很多忙。你看怎么样,”拉普捷夫说,愉快地笑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亚尔采夫吧。这是个极其高尚的人!他会多么感动啊!”
 
  【注释】
 
  ①拉丁语:家长。
 
  ②见《旧约·撒母耳记(上)》,第十六章,第四至五节。
 
  七
 
  十一月里一个星期六,安东·鲁宾施坦①在交响乐音乐会上做指挥。会场很挤,里面闷热。拉普捷夫站在一根圆柱后面,他妻子和柯斯嘉·柯切沃依远远地坐在前面第三排或者第四排。幕间休息刚开始,那位“某女士”,波丽娜·尼古拉耶芙娜·拉苏季娜,十分意外地走过他面前。他婚后常常担心会遇见她。现在她不加掩饰地公然瞅他一眼,他才想起他至今还没准备对她解释一下,或者给她写一封友好的、哪怕只有两三行的信,倒好象在躲着她似的。他觉得于心有愧,就脸红了。她急忙使劲握一下他的手,问道:“您看见亚尔采夫没有?”
 
  随后,她没等他回答,就迈开大步急速地往前走去,仿佛有人在她身后推她似的。
 
  她很瘦,不漂亮,鼻子长,脸容永远疲惫不堪,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使自己的眼睛睁着而不致合上。她那对黑眼睛很好看,神情聪明,善良,诚恳,可是动作笨拙而突兀。跟她谈话是不容易的,因为她不善于听人家说话,自己也不会平心静气地讲话。要爱她是挺难的。她跟拉普捷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笑上很久,双手蒙住脸,口口声声说爱情在她不是生活中主要的东西。她扭扭捏捏,象个十七岁的姑娘,跟她接吻以前必须吹熄所有的蜡烛。她已经三十岁了。她原本嫁给一个教师,可是早就不跟她的丈夫住在一起了。她靠教音乐课和参加四重奏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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