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霞也哭起来。柯斯嘉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亲爱的,那两个小姑娘又哭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就从大房子里跑出来,只穿一件连衣裙,戴一块毛线织的头巾,冻得浑身发冷,来到这儿,开始安慰两个小姑娘。
“相信我的话,相信我,”她用恳求的声调说,时而把这个小姑娘搂在怀里,时而把那个小姑娘搂在怀里,“你们的爸爸今天来,他打电报来了。你们怜惜妈妈,我也怜惜,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人总拗不过上帝的旨意!”
等到她们止住哭,她就给她们穿上外衣,带她们乘车出去玩。她们先走过小德米特罗夫卡,后来经过斯特拉斯特纳依,到特威尔斯卡亚。他们在伊威尔斯柯依教堂旁边停下,走进教堂,各人在神像前点上一支蜡烛,跪下祷告。在回来的路上,她们顺便到菲里波夫商店去,买了些斋期吃的带罂粟籽的小面包圈。
拉普捷夫一家人下午两点多钟吃午饭。彼得端上饭菜。这个彼得白天时而跑到邮政总局去,时而跑到仓库去,时而为柯斯嘉跑到地方法院去,还得在家里做仆人的活儿,傍晚他卷纸烟,夜里得跑着去开门,早晨四点多钟就起身生炉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觉。他十分喜欢开矿泉水瓶,干起这个活儿来很便当,一点响声也没有,而且一滴矿泉水也不会洒出来。
“求上帝保佑!”柯斯嘉在喝菜汤以前喝下一杯白酒,说。
起初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不喜欢柯斯嘉。他那男低音,他爱用的那些词儿(例如“撵出去”、“给脸上一拳”、“下流坯”、“端上茶炊来”等),他喜欢跟人碰杯的习惯,他喝酒的当儿唠唠叨叨,依她看来都很庸俗。可是她跟他接近以后,却渐渐觉得有他在场就很轻松。他对她很坦率,到了傍晚喜欢跟她低声谈话,甚至把他自己写的长篇小说拿给她看,到现在为止这些作品就是对拉普捷夫和亚尔采夫这样的朋友来说也是秘密。她读这些小说,为了不让他伤心就加以赞扬,他听了很高兴,因为他希望自己迟早会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他在这些小说里专门描写农村和地主的庄园,其实他很少见到农村,只有到朋友们的别墅去才下乡。至于地主的庄园,他生平也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他为了办理诉讼业务到沃洛科拉姆斯克去的时候。他避免写恋爱的情节,仿佛害臊似的。他常描写风景,在这种场合喜欢使用那样的一些语句,诸如山峦的奇妙的轮廓,云彩的各种离奇的形状,或者神秘的旋律的和音等。……他的小说从来也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他把这解释成书报检查条件的限制。
他喜欢律师的工作,不过他还是认为他的主要事业不是律师业务而是创作这类长篇小说。他认为他有细腻的艺术家素质,艺术始终吸引着他。他自己不唱歌,也不玩什么乐器,完全缺乏对音乐的欣赏力,可是却参加一切交响乐音乐会和演奏会,举办慈善性质的音乐会,跟歌唱家们来往。……吃午饭的时候大家谈起天来。
“真是怪事,”拉普捷夫说,“我那个哥哥费多尔又弄得我莫名其妙!他说必须查明我们的商行什么时候才满一百周年,为的是设法求得贵族的身份,而且他是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这种话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实说,我开始有些担心了。”
于是他们就谈论费多尔,说如今装腔作势已经成了时髦。
比如,费多尔虽然已经不是商人,可是极力装得象是普通的商人;每逢由老拉普捷夫做校董的那所学校里的一位教师到他这儿来领薪金,他甚至改变嗓音和步态,象上司那样对待那位教师。
吃过午饭以后,大家无事可做,都到书房去了。他们谈起颓废派,谈起《奥尔良的姑娘》①,柯斯嘉念了一大段独白,认为他学叶尔莫洛娃②学得很象。后来他们坐下来玩文特。两个小姑娘没有回到侧屋里去,两个人坐在一张圈椅上,脸色苍白,神情哀伤,听着街上的闹声:莫非是父亲来了?每到傍晚,天色黑下来,蜡烛点亮,她们总是感到苦恼。牌桌上的谈话声、彼得的脚步声、壁炉里的爆裂声,都刺激她们,她们不愿意看着火。每到傍晚,她们虽然不想哭,可是觉得害怕,心里感到压抑。她们不懂:她们的母亲死了,大家怎么能够谈笑风生呢?
“您今天从望远镜里看见了什么?”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问柯斯嘉。
“今天什么也没看见,昨天那个法国老头洗澡来着。”
七点钟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和柯斯嘉动身到小剧院去了。拉普捷夫和两个小姑娘留在家里。
“现在你们的爸爸该到了,”他看一下钟说。“多半火车误点了。”
两个小姑娘坐在圈椅上,一句话也不说,互相偎紧,象是两头怕冷的小野兽,他呢,不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焦地看钟。房子里挺安静。不过,将近九点钟,有人来拉门铃。彼得走去开门。
小姑娘听见熟悉的说话声,就大叫一声,哭起来,往前厅跑去。巴纳乌罗夫穿一件里外都是毛皮的讲究的皮袄,胡子和唇髭上结着霜,白花花的。
“等一等,等一等,”他嘟哝着说。萨霞和丽达又哭又笑,吻他的冰冷的手、帽子、皮大衣。这个相貌漂亮、神情慵懒、被爱情宠坏的人,不慌不忙地爱抚两个小姑娘,然后走进书房,搓着手说:“我在你们这儿不能多耽搁,我的朋友们。明天我要到彼得堡去。他们答应把我调到另一个城里去了。”
他在德累斯顿旅馆下榻。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