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什么叫做破门盗窃,什么叫做普通盗窃。他讲得十分详细而又令人信服,显出非凡的才能,能够把一件大家早已明白的事用严肃的口吻讲上很久。他那些话的用意究竟何在,是很难弄明白的。陪审员从他的长篇发言中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是破门,然而没有盗窃,因为衣服是那些洗衣女工自己卖掉换酒喝的;如果是盗窃,那不是破门盗窃。”
可是他讲得显然正合需要,因为他的发言感动了陪审员和听众,使他们十分满意。等到法庭上宣判被告无罪,尤丽雅就向柯斯嘉点头,然后紧紧地握他的手。
五月里,拉普捷夫夫妇搬到索科尔尼吉的别墅里去住。这时候尤丽雅已经怀孕了。
【注释】
①基督教复活节后的一周。
②希什金(1832—1898),俄国风景画家,主要画森林景色。
③东正教十二大节之一,在俄旧历九月十四日。
十三
一年多过去了。在索科尔尼吉,离亚罗斯拉夫铁路的路基不远,尤丽雅和亚尔采夫坐在一块草地上,柯切沃依躺在旁边一点,双手垫在脑袋底下,眼望着天空。这三个人本来在散步,现在已经累了,等着六点钟那班别墅专车开来,好回家去喝茶。
“做母亲的往往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出他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大自然就是这样安排的,”尤丽雅说。“做母亲的往往一连几个钟头站在小床旁边,瞧她的孩子生着什么样的小耳朵、小眼睛、小鼻子,瞧得入了迷。要是有个外人吻她的孩子,那么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会认为这一定给他很大的快乐。做母亲讲起话来别的不谈,专谈她的孩子。我知道母亲们这种弱点,就管束自己;不过,说真的,我那个奥丽雅可真是与众不同呢。她吃奶的时候看着我,那对眼睛多么灵活!她笑得多么好看啊!她刚满八个月,可是老实说,象那样聪明的眼睛我就是在三岁的孩子身上也没见过。”
“顺便问一句,”亚尔采夫问道,“您说说:您在丈夫和孩子当中比较爱哪一个?”
尤丽雅耸耸肩膀。
“我不知道,”她说。“我从来没有强烈地爱过我丈夫,实际上奥丽雅要算是我的初恋了。您知道,我并不是出于爱情嫁给阿历克塞的。从前我愚蠢,痛苦,老是认为我毁了他的生活和我自己的生活,现在我才明白,压根儿就不需要什么爱情,那都是胡说。”
“然而,如果不是爱情的话,那么是什么感情使您跟您的丈夫联系在一起的呢?为什么您跟他一块儿生活呢?”
“我不知道。……哦,大概是习惯吧。我尊敬他,他出外久了,我就惦记他,然而这不是爱情。他是个聪明正直的人,这对我的幸福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很善良,朴实。……”“阿辽沙聪明,阿辽沙善良,”柯斯嘉说,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可是,我亲爱的,为了要了解他聪明,善良,招人喜欢,却得跟他相处很久。……而且他的善良或者他的聪明究竟有什么用处呢?您要多少钱,他就给您多少,这他是能够做到的,可是在那种需要运用坚强性格、反击蛮横无礼的人和无赖的时候,他就心慌意乱,泄气了。象您的可爱的阿历克塞那样的人,都是极好的人,可是在斗争方面,他们完全不中用。而且,总的来说,他们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中用。”
最后,一列火车出现了。烟囱里冒出绯红的蒸气,飘到小树林上面。最后一节车厢上的两扇窗子忽然迎着阳光闪了一下,亮得耀眼。
“该喝茶了!”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站起来。
她近来发胖,走起路来已经是太太们那种有点懒散的样子了。
“不过没有爱情毕竟是不好的,”亚尔采夫跟在她身后,说。“我们光是一股劲儿谈爱情,读描写爱情的书,然而我们自己却不大能够爱人,说真的,这可不好。”
“这都无所谓,伊凡·加甫利雷奇,”尤丽雅说。“幸福不在于爱情。”
他们在小花园里喝茶,那儿的木犀草、紫罗兰、菸草花正在盛开,早熟的唐菖蒲已经开花了。亚尔采夫和柯切沃依从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的脸容看出她正在经历一个内心宁静、平稳的幸福时期,她除了已经有的以外,什么都不需要了,于是他们自己的心里也就变得平静舒畅了。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话,那些话都显得很合时宜,颇有道理。那些松树也很美丽,松脂发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那种奇妙的香味,鲜奶油也十分可口,萨霞呢,真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喝完茶以后,亚尔采夫唱抒情歌曲,同时弹钢琴为自己伴奏。尤丽雅和柯切沃依默默地坐在那儿听,只有尤丽雅偶尔站起来,悄悄走出去看一下她的孩子和丽达,丽达已经有两天躺在床上发烧,什么东西也没吃。
“‘我的朋友,我的温柔的朋友啊,……’”亚尔采夫唱道。“不,诸位先生,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懂,”他说,摇一下头,“我不懂您为什么反对爱情!要不是我一昼夜有十五个钟头忙于工作,那我一定就去谈恋爱。”
晚饭摆在凉台上。那儿暖和,安静,可是尤丽雅戴着围巾,抱怨天气潮湿。等到天黑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她觉得身体不舒服,老是打冷颤,一再请求客人们多坐一忽儿。她请他们喝葡萄酒,吃过晚饭后又吩咐拿白兰地来,免得他们走掉。她不愿意一个人守着那些孩子和仆人。
“我们这些住在别墅里的女人正筹备在这儿给孩子们演出一场戏,”她说。“我们样样齐全,剧场啦,演员啦,都有了,所缺的只是剧本。人家给我们寄来大约二十个不同的剧本,可是一个也不合用。喏,您喜欢戏剧,又熟悉历史,”她对亚尔采夫说,“您就给我们写一个历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