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可以向您道喜了……或者还嫌过早?”他说,脸上现出一种特别的表情?
达莎回答了他一句什么,但是很难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请恕冒昧,”他提高了声音,“但是,您要知道,是特意通知我的。您知道这个吗?”
“是的,我知道特意通知了您。”
“但是我希望我刚才的道喜并没有妨碍您什么,”他笑道,“假如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道,道什么喜?”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蓦地跳了过来,“向您道什么喜,达里娅·帕夫洛芙娜?啊!该不是为了那事吧?您满脸通红,证明我猜对了。说真格的,对于我们艳若桃李和恪守闺范的姑娘们还有什么可道喜的呢?又有什么喜事能使她们娇羞万状呢?那好,您哪,如果我猜对了,那请您也接受我的祝贺,同时也请您付给我赌输了的钱:记得吗,咱俩在瑞士打过赌,您说您永远不嫁人……啊,对了,一提到瑞士——我倒是怎么啦?您想,一半就是为了这事我才回来的,可是差点忘了:请你告诉我,”他迅速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转过身去,“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瑞士呢?”
“我……去瑞士?”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感到很惊讶,又感到很不好意思。
“怎么?难道你不去了?你信上不是说……你也要结婚吗?”
“Pierre!”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叫道。
“什么Pierre不Pierre的……要知道,如果你听了觉得高兴,那我就飞也似的跑来向你申明,我毫无反对之意,既然你一定要尽快知道我的意见;假如说(他又滔滔不绝地说道)你果真像在那同一封信里所写和所央求的那样需要别人‘救’你的话,那我将再次为你效劳。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他真的要结婚吗?”他迅速向她转过身去问道。“我希望我没有莽撞:他自己写信告诉我,全城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在向他道喜,因此他为了躲开大家只好夜里出门。这封信就装在我口袋里。但是您信不信,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这封信我一句也看不懂!请你就告诉我一个问题,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到底应当向你道喜呢,还是应当‘救’你?你们简直没法相信,刚写到他感到十二万分的幸福,紧接着又说他万念俱灰,走投无路。首先,他请求我宽恕;好吧,就算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吧……不过不能不说的是:您想,这人一辈子才见过我两次,而且还是无意中见到的,可现在他就要第三次结婚了,却突然认为他这样做破坏了对我应尽的为父之道,他恳求身处千里之外的我不要生气,允许他结婚!请你不要见怪,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这是时代的特征,我心胸开阔,并不求全责备,就算这样做会使你脸上有光吧,等等,等等,但是主要的问题仍旧在于我不明白主要的问题。信中提到什么‘在瑞士的罪孽’。说什么由于罪孽或者由于别人的罪孽我要结婚了,或者他那封信上怎么说来着——一言以蔽之,‘罪孽’。他说:‘那姑娘是珍珠和钻石。’嗯,不用说,‘他不配’——这是他的说法;但到底因为什么罪孽或者情况,‘他不得不去结婚和到瑞士去呢’?而且因此你就得‘抛弃一切,赶紧来救我’呢?听了这番话后你们到底明白了什么没有呢?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根据诸位的面部表情看得出来(他手里拿着信把身体转来转去,带着一种天真的微笑注视着大家的脸),按照我的老习惯,大概我又有什么事情弄错了……因为我那愚蠢的坦率,或者像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所说的那样,因为我那急性子。要知道,我想,咱们在这里都是自己人,也就是说,都是你的自己人,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都是你的自己人,其实我倒是个外人,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大家都知道什么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偏偏不知道这事。”
他一直在左顾右盼。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就这样写信告诉您,说他将与‘在瑞士发生的别人的罪孽’结婚,希望您赶快来‘救他’,他是这样说的吗?”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突然走到他跟前,满脸蜡黄,面孔都扭歪了,嘴唇在发抖。
“就是说,您明白吗,您哪,如果这里有什么事我不明白的话,”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话说得更快了,“自然,责任在他,因为他就是这么写的。这就是他写的那封信。要知道,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这信呀简直没完没了,从不间断,而最近两三个月来简直是一封接一封,不瞒诸位,而且有时候我都没有把信看完。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请你原谅我不打自招,原谅我浑,但是你也得同意,劳驾了,你这信虽然是写给我的,其实多半是写给子孙后代看的,因此我看没看完对你都无所谓……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咱俩好歹总是自家人!但是这封信,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这封信我倒是看完了。这些‘罪孽’,您哪——这些‘别人的罪孽’——这大概是咱们自己小小不严的什么罪过,我敢打赌,这一定是什么最无害的罪过,可是,正因为此,我们却忽然想掀起一场具有高尚色彩的可怕事故——而它之所以被掀起,正是为了这种高尚的色彩。要知道,肯定在账务上我们有什么欠缺——说到底,这是必须承认的。要知道,我们很容易沉湎于打牌之中……不过,这是废话,完全是废话,对不起,我太饶舌了,但是,说真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他简直把我吓坏了,我还真的准备去或多或少地‘拯救’他呢。最后,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难道让我拿着刀子去找他,去要挟他吗?难道我是债主,是铁石心肠吗?他在信里提到陪嫁什么的……可是你当真要结婚吗,这值得吗,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要知道,这也是说不定的,我们老是说呀,说呀,说来说去,净耍嘴皮子了……唉,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我相信,大概您现在也在责备我,也无非因为我爱耍嘴皮子,您哪……”
“相反,恰恰相反,我看得出来,您已经忍无可忍,而且,当然,这也是事出有因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愤愤然接口道。
她幸灾乐祸地听完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这一席“真实的”连篇废话,他显然在扮演一个角色(什么角色——当时我不知道,但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扮演得非常拙劣)。
“相反,”她继续道,“您说了这席话,我对您万分感谢;要是您不说,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知道的。二十年来我头一回睁开了眼睛。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您刚才说也特意通知了您:该不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也给您写过这一类信吧?”
“我收到他写来的一封极其天真的,而且……而且……十分高尚的信……”
“您觉得难以启齿,在寻找措词——行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希望您恩开格外,”她突然两眼放光,向他说道,“请您行行好,立刻离开我们,以后永远不要跨过我家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