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那时候起毕竟过去了许多年,当代人那种神经过于紧张的、筋疲力尽的和精神分裂的天性,现在甚至根本不会去追求那种直接的和纯粹的感觉,但是在美好的古代却有一些不安于平庸的先生在竭力寻求这种感觉。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也许会对Л-Н不屑一顾,甚至会管这种人叫气势汹汹的胆小鬼,像只好斗的公鸡——不错,他是不会公开说出口的。倘若有此必要,他也会在决斗时开枪杀死对手,也会去猎熊,也会像Л-Н那样成功和无所畏惧地在森林里击退强盗,然而他这样做已经没有任何乐趣了,他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非如此做不可,但心中感到不快,因此便无精打采、懒洋洋,甚至感到百无聊赖。不用说,在愤世嫉俗上,比之Л-Н,甚至比起莱蒙托夫来,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心中的愤恨,也许比他们两人心中的愤恨加在一起还多,但是他心中的这种愤恨是冷酷的、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智的,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因此也就最可憎和最可怕,简直无出其右。我再说一遍:我当时认为,现在仍然认为(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他正是这样一种人:假如他脸上挨了一拳,或者受到类似的同等的侮辱,他一定会立刻当场杀死自己的对手,而不是先诉诸决斗。
然而,在当前的情况下却发生了某种有悖常理的咄咄怪事。
他挨了一记耳光,丢脸地向一侧摇晃了一下,差点把半个身子都歪倒一边,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而在沙托夫打在脸上的那一拳之下发出的那声丢脸的、仿佛某种伴有鲜血流出的声音尚未在房间里平息之前,他就伸出两手立刻抓住了沙托夫的肩膀;但是紧接着,几乎就在同时,他又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两手交叉,背在身后。他一言不发,看着沙托夫,面色煞白,就像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衬衫一样。但令人纳闷的是,他的目光仿佛熄灭了。过了十秒钟,他的眼神变得冷冷的,而且(我相信我没有胡说)显得很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我自然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只能看见表面的东西。我觉得,假如有这样一个人,比如说,他抓住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攥在手里,目的是要检验一下自己的坚忍,然后在长达十秒钟的时间内,他战胜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最后以战胜疼痛而告终,那么我觉得,这人才庶几乎与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现在,在这十秒钟之内,所忍受的痛苦相类似。
他们两人当中首先低下眼睛的是沙托夫,因为他不得不低下眼睛。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但是他的步态却跟方才走上前去的步态根本不同了。他走得很慢,不知怎么显得特别笨拙,耸起两肩,耷拉着脑袋,仿佛在与自己讨论着什么事。仿佛他在悄声说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没有把衣服挂在任何东西上,也没有碰翻任何东西,他把房门推开一条小缝,因此几乎是侧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当他钻出房间时,他那翘在后脑勺上的一绺头发看去特别显眼。
接着,在发出一连声的喊叫之前,首先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喊叫,我看到,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一手抓住她母亲的肩膀,一手抓住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的胳臂,把他俩拽了两三下,要他俩跟着她走,离开这房间,可她突然一声惊叫,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我还似乎听到她的后脑勺“咚”的一声碰在地毯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