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理。”
“您在冷笑。再比如,关于施舍,您又对我说了些什么呢?其实,因施舍而产生的乐趣乃是一种高傲的和不道德的乐趣,乃是富人欣赏自己的财富、权力,以及与乞丐的地位相比的自己的地位。施舍只会使授受双方道德败坏,此外它也达不到目的,因为它只会加深贫困。不想干活的懒汉麇集在施舍的人周围,就像一群赌徒想要赢钱麇集在赌桌周围一样,然而扔给他们的那几个可怜的铜子儿,还不够他们所需的百分之一。您这辈子施舍过多少钱呢?大概不会超过八十戈比吧,您想想吧。您使劲想想,您最后一次施舍是什么时候;大约二年前,说不定有四年了吧。您吵吵嚷嚷的,只会对事业有害。即使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施舍也应当为法律所禁止。而在新制度下根本就不会有穷人。”
“噢,拾人牙慧,大放厥词!居然还谈到了新制度?不幸的人啊,愿上帝保佑您!”
“是的,就要谈新制度,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过去,您一直处心积虑地把现在已经人人皆知的一切新思想瞒着我,您这样做纯粹出于嫉妒,为的是拥有支配我的权力。现在甚至那个尤利娅也跑到我前面去了,超过我一百俄里。但是现在连我也看透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一直在尽力保护您;您简直成了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
“够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够了!我还能希望您什么呢?难道让您吃后悔药了吗?”
“再坐一会儿,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还有话要问您。已经有人向您传达了邀请,请您到一个文学讲演会上演讲;这是通过我安排的。请问,您到底想讲什么?”
“我要讲的正是这个女皇中的女皇,这个人类的理想——西斯廷圣母,也就是您说的抵不上一只杯子或者一支铅笔的西斯廷圣母。”
“那么说,您不会讲历史掌故啰?”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难过而又惊讶地说。“那您的演讲就不会有人听了。您总是念念不忘这个圣母像!哎呀,您让大家听了打瞌睡又何苦呢?请相信,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说这话完全是为您好。如果您从西班牙历史中选一段既短小而又精彩的中世纪宫廷野史或者不如说一件趣事,然后,您再插进去一些笑话和令人喷饭的俏皮话,那情形就不同啦。那里有华丽的宫殿,漂亮的太太,还有下毒。卡尔马津诺夫说,如果他不取材西班牙历史讲点什么有趣好玩的事,那才怪呢。”
“卡尔马津诺夫这个文思枯竭的蠢货,居然在替我寻找演讲题材。”
“卡尔马津诺夫,这几乎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您说话也太刻薄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您的卡尔马津诺夫乃是一个老而无用、文思枯竭、被激怒了的娘们!Chère, chère,您什么时候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了呢,噢,上帝!”
“现在我也受不了他那种自命不凡的样子,可是他才思敏捷,我不能不说句公道话。我再说一遍,我一直在尽可能地竭力保护您。干吗非要把自己弄成一副可笑而又让人看了讨厌的模样呢?相反,您作为上一世纪的代表人物,完全可以令人肃然起敬而又面带笑容地走上讲台,说上三两段野史趣谈,再加上您所有的机智和幽默,有时候,您是有说故事的才能的。尽管您已经老了,尽管您是旧时代的遗老,最后,尽管比起他们来您落伍了,但是您在开场白中面带笑容地自己承认这点,这样,大家就会看到,您是一个可爱、善良而又诙谐的遗老……总之,是个老派人物,但是思想进步,能够自己对自己至今一直信奉的某些观点的荒唐之处作出应有的评价。唔,请给予我这个快乐吧,我求您了。”
“Chère,够了!不用求我,我办不到。我一定要讲那个圣母像,但是我要掀起一场暴风雨,或者把他们全部打败,或者把我一个人打倒!”
“肯定是您一个人,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那我命该如此。我要讲那个卑鄙的奴隶,讲那个臭不可闻和道德败坏的奴才,他将手持剪子,第一个爬上梯子,为了平等、忌妒和……有益于消化,铰烂这个伟大理想的神圣面容。让我的诅咒像惊雷般响彻天宇,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就进疯人院?”
“也许吧。但是无论我败也罢,胜也罢,反正我当天晚上就拿起我的拎包,拿起我的讨饭袋,把我的一应用品,把您的全部馈赠,全部养老金,以及您许诺的未来的全部福利统统留下,迈开双腿,拂袖而去,在一个商人家当名家庭教师,了此余生,或者在某处篱墙下冻馁而死。我说到做到。Alea jacta est.”
他又微微地站起身来。
“我一直相信,”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也两眼放光地站了起来,“我相信已经多年了,您之所以活在世上,就是要最终用诽谤来中伤我和我全家!您说什么要到商人家去当家庭教师,或者说什么要客死在他人的篱墙下——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愤恨,诽谤,别无其他!”
“您一贯蔑视我;但是我到死都是一个忠实于我心上人的骑士,因为您的意见对于我永远高于一切。从这一刻起我什么都不接受,我是无私地敬仰您。”
“这有多蠢啊!”
“您对我一贯不尊重。我可能有数不清的弱点。是的,我吃您的喝您的,我一开口就是虚无主义;但是吃人家喝人家的从来都不是我做人的最高原则。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总还有某种高于吃喝的东西,而且——我从来,从来也不是个无耻小人!总之,我要走了,以便挽回那业已形成的局面!我走晚了,外面已是深秋,旷野里雾霭弥漫,层层霜冻覆盖着我未来的道路,秋风怒号,表示我的坟墓近了……但是,我要走了,我要走了,走上新的旅程:
“充满着纯洁的爱情,
“忠实于甜蜜的幻想……
“噢,别了,我的幻想!二十年啊!Alea jacta est.”
他突然热泪盈眶,泪流满面;他拿起自己的礼帽。
“拉丁语我什么也听不懂。”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使劲克制住自己,说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自己也想与他同声一哭,但是愤怒和任性再一次占了上风。
“我只知道一点,说到底,这全是胡闹。您永远也实现不了您那唯我独尊的威胁。您哪儿也不会去,也不会去找任何商人,您将会在我身边寿终正寝,拿着我给您的养老金,每星期二跟您那些不入流的朋友举行一次聚会。再见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Alea jacta est!”他向她深深一鞠躬,激动得半死不活地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