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下两艘船静静停驻在码头边。
大的那艘如同一栋楼,四四方方,宽阔平整的甲板上人影憧憧。
自然,那都并非是真人,而是些献祭用的纸人。数百个身披甲胄手执兵器的纸人,用木条串着一排排插在甲板上,乍一眼望去倒也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边上紧挨着一艘小些的船,便是先前那艘装满了死人的渔船了。
它看上去像刚从战场中归来,全身伤痕累累,坑洞遍布。还没靠近,迎风已扑面传来船上的腐臭,那些人皮此时垂垂荡荡悬挂在桅杆上,一片连着一片,卷着动作各异的尸身,看起来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见状,还没挨近码头,那些家丁们腿都软了,战战兢兢不敢继续靠近。
周双喜也怕,但见阎先生兀自朝前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不过一上码头,却无论如何不肯再让周三福陪他继续同行,宁愿独自一人迈着两条微微发颤的腿继续往前走。幸而到了船边,阎先生就停下了脚步,随后抬头朝那艘渔船若有所思看了一阵。
“先生是打算寻张皮请个‘倌儿’么?”一旁清桐小声问了句。
“倌儿”即死影。清桐想着,既然要对付那所谓江中妖怪,必先了解妖怪究竟是什么。而要了解这个,无疑那些被妖怪杀死之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阎先生沉吟片刻,却摇摇头:“不知是被何物所杀,这些人连魂魄都已失散在江中,因此即便皮骨无损,也回天乏术了。”
“那怎样是好……”
“不仅如此,瞧那船身边缘坑洞和断裂的痕迹,恐怕就是那东西的咬痕。”
“看来那东西好大的块头……”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之前那两个小童提到的巨大人影,清桐张了张嘴,但见阎先生从带来的木匣中取出一支线香,点燃了,迎着风向一掠,循着烟飘过的痕迹将线香朝那方向扔了过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当线香落入江中后,原本呼啸在四周的江风忽然静了下来,连带两旁高悬的灯笼也停止了晃动,周围瞬间变得寂静,能清楚听见远处飘来若隐若现一阵铃声:“当……当啷啷……当啷啷啷……”
铃声是从寺院方向传来的。
清桐想起来什么,忽地扭头朝那方向看了眼,随后立刻心有所悟,从系于腰间那枚香囊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铜铃,朝阎先生递了过去。
阎先生接过,扬手迎着风轻轻一摇,寺院方向飘来的铃声立刻消失了。
“先生,这个是……”见状周双喜奇道。
“三十年前,我曾赠予李焕一样东西,因他体单力薄,偏又做着易受阴伤的事情,所以我给了他一枚驱邪铃,必要时暂保平安用,不知他离开此地时是否已断了做那行当的念头,因此才将这铃铛留在这里。此铃本无铛垂,平日不会发出响声,现如今突然响起,怕是庙那边有异物出没。”
“……异物?”周双喜茫然扭头看了一眼,“但打从它挂在那里时起,每年江水泛滥时它都是会发出声响……我们都以为那是江神老爷要显灵的缘故……”
“是么。”闻言若有所思,阎先生再度朝庙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想起了什么,道,“既然这样,等会儿阎某要做些事情,双喜爷一人站在此地恐怕会有些经受不住,不如让令公子过来陪伴一下。”
“这……”周双喜听后不由一声苦笑,“不瞒先生,我家福儿命中有水克,因此不能靠江那么近……”
“那么二公子呢?”
这句话令周双喜再度苦笑了声:“阿岩同样也是命中有水劫,所以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在离江水如此近的地方走动过。”
“这么说……双喜爷两位公子偏巧都命中忌水。”
“唉……说来也是命。我这双儿子年龄相差十多岁,却是同月同日同时生,命中水克。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偏偏相处得水火不容,真不知两人间命中到底是犯了什么克星。”
“呵……既然如此,那只能由清桐在一旁伺候着了。”
“先生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江上恶风四起,此船上人又死得惨烈,原不该在这样的时间来到此地窥探,但既然受双喜爷所托,那无论怎样总得一试,现下,我需要借这祭坛一用。”
闻言周双喜怔了怔:“先生难道会开坛做法?”
“倒也不是。这坛子以九宫八卦阵布局,杀气重。而杀为煞,也为阳,当遇到极阴之物时,它便是一道现成的屏障。”
“……先生想要做什么?”
“你瞧瞧江面上有何变化。”边说,他边径自走上江边祭台,在那上面盘腿入座,将随身所带的那只木匣置于自己膝盖上。
众人当即朝江面上看去,远处江心中灰蒙蒙一片,似乎起了一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