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区买房子是我的主意。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遗憾的是君如老不在家。他在市区经营着一家时装店,虽然离家并不很远,他也一般三五天才回来一次。四室一厅的房子,整天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无聊地倚着阳台的栏杆,望着天边西斜的太阳。暮云合璧,落日熔金。难道李清照也是百般无聊才想出这样的诗句?我褪下腕上的佛珠,捏着一颗珠子对着太阳照。阳光下玛瑙珠闪着金红。里面依稀几缕殷红,溶不开,散不去。我想起梦寒对我讲的关于它的故事。如果梦寒送我珠子是在我结婚以前,真想不出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缘分,真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喂,楚仪,你在干什么?”从楼下传来一个声音。
我俯下身,见梦寒西装革履,正骑着一辆深紫色的自行车,边骑边向我招手。
“如果有一天我当了作家,我一定把他写进我的小说,而且是男主角。”我想。
落日的余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我默默地看着他停住车上楼来,坐在沙发一角。我沏过去一杯茶,找不出想说的话题,依旧望着那即将消逝的夕阳。
“你很寂寞。”柏梦寒望着我落寞的神情说:“想听笛声吗、”我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我太寂寞了,寂寞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支紫红色的竹笛。他将竹笛横在嘴边,两手不时按着笛孔,一缕悠扬悦耳的旋律从笛管中飘了出来,是《千年等一回》。
笛声飘进我的心里,忍幽含怨,如泣如诉。多么漫长的等待!穷我一生,不过数十年,谁又有此长寿,守候自己的千古知音呢?我悲哀地想。我是不可能了,
我跟君如只是夫妻,爱人,但不是知音。也许天下婚姻也大多是凑合而已,最美丽的感情都是传说、神话,而我们只是凡人。
柏梦寒吹奏得很投入,他的表情凄楚动人又无怨无悔。他似乎在用全身心的情感来演奏这支曲子,我久久地注视,他都没有发觉……
我和君如虽说是新婚蜜月,可大部分时间是我独守清冷。倒是柏梦寒每隔几天总要来一下,有时君如不在也坐一会儿。我们是新住户,邻里不熟,我那些女伴也不来找我,家里从没有人来。于是跟梦寒聊天,就成了我排遣寂寞的一种方式。
三
君如还是经常不在家。我真不明白,那个小小的服装店真要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到底还在外面干些什么?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要求他天天回来。虽然我很寂寞,但凭心而论,我不是那种只要朝朝暮暮的人。男儿立于天地间,当有所为才是!朝夕陪在老婆跟前会有什么出息?我从来都看不起那些吧老公拴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如果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那怕什么山阻水隔,聚少离多?如果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改变。那纵然守得住他的躯体,又怎么管得住他的心?回与不回并不重要,中移动是自己在他生命里的意义!
这天我和君如第一次吵架。我实在太寂寞了。我再待在家里会憋得发疯。我想出去和君如打理服装店,或找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闲着。以前我一再跟君如提起,他总是推三阻四,今天禁不起我软磨硬泡,他终于吐了心底话,他压根儿就没想让我出去工作!
“我还养活得起你,你出去工作我丢不起人!”君如忿忿有气。
大男子主义!“可我实在闲得无聊呀!”我软语央求。
“你真不会享受!以前跟那个个体老板打工,当牛做马惯了,有福都不会享了!你不会上上街,逛逛商场,打打麻将?”
“什么呀,我不是只要吃喝玩乐就会开心的!”
“那你怎么才会开心?要不,你在家看看电视,听听音乐,翻翻杂志……”
“你以为妻子也是一件物品,跟你的沙发家具一样,把她弄回家就完了吗?”
“有什么不对吗?”君如不解。
“够了,申君如,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你的看门狗?告诉你,我不是你的鱼缸,也不是你的花瓶,不是摆在家里给你看的!”
“当然不是,你是我的老婆,我所爱的人,所以我才要你在家舒舒服服过日子。”
他居然以为我待在家里很舒服,真让人哭笑不得!“君如,我不是那种有人把我当神仙供着就会满足的人。你让我有点事做行不行?我应该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位置呀!”
君如见说服不了我,干脆懒得跟我再费唇舌,丢下一句“呆在家里就是你最好的位置.”出门而去。
我一个人生闷气,最后还是放开音乐。
门铃响了,我穿着拖鞋去开门,进来的是柏梦寒。
“梦寒,你们公司现在要人吗?”我冲他劈头就问。
“怎么,你想来?”
我点点头,申君如,我一定要和你见个高低,看你拦住拦不住我!
“那你明天来吧,昨天一个出纳停了职,你刚好顶替她的工作.”
没想到求职竟然这么顺利!
第二天,我一早来到柏园装饰工程公司。公司里空无一人,工人们直接去了工地,来这儿上班的就出纳,会计,业务主管,技术主管和副总这几个人。到将近9点,这五六个人才陆续到齐。柏梦寒开着他的桑塔纳2000,最后一个才来。他是君如朋友中唯一有私车的人。他阴着脸将全体职员召集在一起:“现在我宣布两件事:一..从明天开始,8点钟上班签到,8点钟来不了的,以后不必再来了。二 .这是楚仪,从今天起,肖丽的工作暂时由楚仪接替,请大家予以配合,散会。”柏梦寒说完径自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坐到肖丽原来的位置上,同另一个叫刘琳的检查核对肖丽的账簿。“你们老板这么凶?”我悄悄问她。
“哪里,柏总对我们很姑息的,其实是我们不好。柏总晚来是在家工作,或直接去了工地。而我们却不自觉地找空儿偷懒。柏总其实很明白,他忍得久了才提醒一声。别看他疾言厉色的,其实人非常好。”
少时,梦寒走了过来。他看着我埋头工作,仍然神情很严肃地说:“既然你已占了这个位置,就得好好干。如果你出了差错,我一样对你不客气。”
“是,老板。”我努力装出认真恭敬的样子回答,心里直想笑。没想到彬彬有礼的公关先生,在自己的公司说话这么叱咤风云。这老板还当得像个样子。
忙了一整天,下班时,总算把肖丽的账簿核对过了。账目完全没有错,她只是从公款中私自挪用了九千块钱,并没有造假帐,看来她并不是存心贪污。
我们把结果汇报给柏总,柏总当下决定让肖丽明天复职。只要她把钱还上,不追究任何责任。柏总真是好人。
今晚君如没有回来,我有点不安又窃窃自喜,还是工作有意思。
果然,第二天所有的职员都在8点之前来的公司,虽然老板并不在场。这个柏梦寒可真够厉害!他在中午前才来到公司,身后跟着低着头的工人。他们满身灰点木屑,默然不语。“出什么事了?”大家都盯着梦寒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他的脸色很难看:“现在召集全体人员开会。”他毫无表情地说。看大家都已到齐,他开口说:”我们承揽的解放路那两家宾馆的内部装潢,工程质量很差,这怎么向客户交待?柏园公司凭这种质量信誉以后还怎样在装潢业立足?大家说,怎么办吧?“他目光扫视着众人,众人都低下头,没有谁说一句话。其实只要客户不追究,马马虎虎过去不就行了?许多人心里都这么想,只是不敢说出来,他们都了解老板做事一丝不苟的性格。
“我宣布,从现在起,工程马上停工,所有完工的项目必须全部返工!每个人原来的工作项目不变,但工作质量必须要变。一切损失由我承担。但这种情况绝不允许出现第二次,否则我全部炒你们鱿鱼!楚仪..刘琳负责把这两项工程的一应数据全算出来,愈快愈好!包括资金.投工.整个返工的费用,包工包料……”他说完要走,又回过头,“对还有工人的工资。”柏梦寒可能想起了发工资的日期,又补充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你是说一项工程要出两份原料,两份工资再加上返工拆除所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对,但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马上开始自己的工作。”
“可是……”刘琳也有些迟疑。
“他们能干坏就能做好!”梦寒斩钉截铁的口气感动了不达要求的工人,许多人异口同声说:“柏总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干好。”
“林副总,公司的事先托付给你,我要去工地亲自督工,做他们的技术指导。”他以不容否定的语气决定下这件事。林副总点了点头。
这两天的工作很累,我和刘琳中午只吃一包方便面,晚上还要加班。公司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能理解,每个人工作都很卖力,我们知道这些数据必须马上赶出来。梦寒也忙得晕头转向,一早一晚来公司看看,整天泡在工地上。这两项工程返工,公司净赔7万多元!这是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呀!梦寒不在,我和刘琳又忙着将所有的出入帐算了一遍,还好,公司还勉强不用亏损。我伸伸腰,总算干完了!半年在家不工作,还一时适应不下来呢。
刘琳问:“累坏你了吧?”
“还好,没想到你们这么有敬业精神。”我边整理账目边和她闲话,忙碌三天,我俩连句话也顾不上说。
“哪里,都是跟老板学的,柏总这人很了不起,有胆略.有魄力又肯吃苦。对属下很宽容对自己却很严格。譬如装潢业的各项技术,他都无一不精。有些高难度的技术活,公司只有他一个人拿得下来。遇上难题,他无论多忙也要亲自动手,从不让工人为难。你不知道,听说创业初期,只有三个人会点装潢,剩下的全是城乡来的待业青年。一开始,基本上是老板干,工人看。柏总带着他们边干边学,也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也许不知道吧?柏总一天最多睡六个小时。除了工作就是钻研企管.装潢.美学……听说他还多才多艺!”
我忽然对梦寒肃然起敬。刘琳整理完身边的账簿抱了出去,我手里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数据发呆。
梦寒进来了:“这么晚了,还不下班?”
“哦,我们把所有账目全算了一遍,就是返工,公司暂时也不会亏损”
“除去被肖丽挪用没有补上的那一万块了吗?”(肖丽一时还凑不下款,柏总答应先借给她)
“除去了”刘琳穿好衣服出来。“柏总.楚仪,我先走了。”
“慢,这个月,我给你两加薪。”梦寒高兴地说。
刘琳矜持地笑笑走了。我调皮地冲梦寒敬了个礼:“谢谢老板!”心里感到特别的兴奋。工作也有工作的乐趣!
我哼着歌推开家门,君如正在客厅看电视。君如这么早回家,还是第一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心情特别好。
“南边。”君如没有笑。“你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找了份工作,上班呀!”我得意地说。
“谁要你找工作!在哪儿?”君如老大不高兴。
“柏园装饰工程公司,怎么样,你该放心了吧?”
君如一把抓起电话:“喂,梦寒吗?楚仪以后不去上班了。”他撂下电话。
见他这么蛮不讲理,我气得直想哭:“你,你怎么能这样……”
“乖乖呆在家里,做个好妻子。”君如抚着我的肩。
“去工作的妻子就不是好妻子吗?你做了好丈夫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剥夺我工作的权利?“我伸手去抓电话。
“好了,我承认是我不对。可是,别人都说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成了家要再出去工作,说不定哪一天会一脚把我踹了…..“君如很认真地说。
“谁在妖言惑众?”我啼笑皆非:“这话你也相信?”
“可是我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君如惶惑不安。
“我怎么样难道你还不了解?”
“如果你爱上别人呢?”君如紧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君如紧抓着我的手。
我无可奈何地坐下。我只能放弃那份工作,君如是爱我的,虽然他不是用我喜欢的那种方式。
第二天,君如走了,我又开始了原来寂寞的生活。我倚在沙发上听音乐,织了半截的毛衣扔在一边。
“如果沧海枯了,还剩一滴泪,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蓦然回首前尘,斩不断的牵牵绊绊,你和我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缠绵幽怨的歌声飘进我心里,世上真有这么美丽而忠贞的情感吗?我和君如是这样的吗?我在心底问自己。
梦寒来到屋里,吓了我一跳。原来我没关上门。我没法跟梦寒解释什么,只示意他坐下。他没有打扰我,只是默默坐下听歌。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沙流沙满天飞,你为谁憔悴?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如水……”音乐一直在继续,我最喜欢听这首歌,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它好像一句句都在唱我自己。
梦寒也沉醉在歌里了,歌声似乎在诉说他的心情。他星眸幽闪,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看一种不存在的东西。那目光似乎在无言地诉说你是烟花,我是流沙。你为君如妩媚,我独为你憔悴。要知道始终是缘来缘散缘如水。你我无缘!柏梦寒努力想使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使劲甩甩头发,仿佛跟心里的什么东西抗争似的。
我关上cd,梦寒恢复了常态,他从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楚仪,这是你的工资,我送来了。”
我立时发窘:“我决定不去上班了。那几天,算我帮忙。你和君如是朋友,何必这么见外?”我推住他的钱不肯收。
“不!”他硬把钱塞给我:“这关乎公司的信誉,不是个人感情,你必须收下。”梦寒坚持。
“那么我收一张意思一下总可以了吧?一天一百块,哪有这么高的工资?”
“你必须全收,我也必须讲清楚。原来公司会计的工资是每月一千五,我说过给你们加薪,每天三十,剩下的是加班补贴。”
“按劳取酬,我这两天的工作真值两百元?”
“对,没有多给一毛钱。我还没有钱多到见人就给的程度。而且我就是有钱也不会随便给人。”
我只好收下,梦寒转身要走。
“我…...”我想解释不去上班的原因,可是我找不出理由。
梦寒明白我的意思,他笑了笑表示谅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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