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是的。”父亲说着伸出手去。
“原来这样!真对不起!”老人跨近一步抱住父亲,那白发正垂在父亲的发上。
父亲把自己的颊贴住了先生的颈。
“请跟我到这边来!”老人说着移步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不久,我们走到小屋
前面的一个花园里。老人开了自己的房门,引我们进去。四壁粉得雪白,室的一角
摆着小床,别一角排着桌子和书架,四张椅子。壁上挂着旧地图。室中充满苹果的
香气。
“勃谛尼君!”先生注视着受着日光的地板说。“啊!我还很记得呢!你母亲
是个很好的人。你在一年级的时候坐在窗口左侧的位置上。慢点!是了,是了!你
那鬈曲的头发还如在眼前哩!”
先生又追忆了一会儿;
“你曾是个活泼的孩子,非常活泼。不是吗?在二年级那一年,曾患过喉痛病,
回到学校来的时候非常消瘦,裹着围巾。到现在已四十年了,居然还不忘记我,真
难得!旧学生来访我的很多,其中有做了大住的,做牧师的也有好几个,此外,还
有许多已成了绅士。”
先生问了父亲的职业,又说:“我真快活!谢谢你!近来已经不大有人来访问
我了,你恐怕是最后的一个了!”
“哪里!你还康健呢!请不要说这样的话!”父亲说。
“不,不!你看!手这样颤动呢!这是很不好的。三年前患了这毛病,那时还
在学校就职,最初也不注意,总以为就会痊愈的,不料竟渐渐重起来,终于宇都不
能写了。啊!那一天,我从做教师以来第一次把墨水落在学生的笔记簿上的那一天,
真是裂胸似的难过啊!虽然这样,总还暂时支持着。后来真的尽了力,在做教师的
第六十年,和我的学校,我的学生,我的事业分别了,真难过啊!在最后授课的那
天,学生一直送我到了家里,还恋恋不舍。我悲哀之极,以为我的生涯从此完了!
不幸,妻适在前一年亡故,一个独子,不久也跟着死了,现在只有两个做农夫的孙
子。我靠了些许的养老金,终目不做事情。日子长长地,好像竟是不会夜!我现在
的工作,每日只是重读以前学校里的书,或是翻读日记,或是阅读别人送给我的书。
在这里呢。”说着指书架,“这是我的记录,我的全生涯都在虫面。除此以外,我
没有留在世界上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先生突然带着快乐的调子说:“是的!吓了你一跳吧!勃谛尼君!”
说着走到书桌旁把那长抽屉打开。其中有许多纸束,都用细细的绳缚着。上面一一
记着年月。翻寻了好一会儿,取了一束打开,翻出一张黄色的纸来,递给父亲。这
是四十年前父亲的成绩。
纸的顶上,记着“听写,一八三八年四月三叉,亚尔培脱·勃谛尼”等字样。
父亲带笑读着这写着小孩笔迹的纸片,眼中浮出泪来。我立起来问是什么,父亲一
手抱住了我说:
“你看这纸!这是母亲给我修改过的。母亲常替我这样修改,最后一行全是母
亲给我写的。我疲劳了睡着在那里的时候,母亲仿了我向笔迹替我写的。”父亲说
了在纸上接吻。
先生又拿出另一束纸来。
“你看!这是我的纪念品。每学年,我把每个学生的成绩各取一纸这样留着。
其中记有月日,是依了顺序排列的。打开来一一翻阅,就追忆起许多的事情来,好
像我回复到那时的光景了。啊!已有许多年了,把眼睛一闭拢,就像有许多的孩子,
许多的班级在面前。那些孩子,有的已经死去了吧,许多孩子的事情,我都记得,
像最好的和最坏的,记得格外明白,使我快乐的孩子,使我伤心的孩子,尤其不会
忘记。许多孩子之中,很有坏的哩!但是,我好像在别一世界,无论坏的好的,我
都同样地爱他们。”
先生说了重新坐下,握住我的手。
“怎样?还记得我那时的恶作剧吗!”父亲笑着说。
“你吗?”老人也笑了。“不,不记得什么了。你原也算是淘气的。不过,你
是个伶俐的孩子,并且与年龄相比,也大得快了一点。记得你母亲很爱你哩。这姑
且不提,啊!今天你来得很难得,谢谢你!难为你在繁忙中还能来看我这表老的苦
教师!”
“克洛赛谛先生!”父亲用很高兴的声音说,“我还记得母亲第一次领我到学
校里去的光景。母亲和我离开两点钟之久,那是第一回。母亲将我从自己手里交给
别人,觉得似乎母子就从此分离了,心里很是悲哀,我也很是难过。我在窗上和母
亲说再会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泪水。这时先生用手招呼我,先生那时的姿势,脸色,
都好像洞悉了母亲的心情似的。先生那时的眼色,好像在说‘不要紧!’我看了那
时先生的神情,就明白知道先生是保护我的,饶恕我的。先生那时的样子,我不会
忘记,永远刻在我心里了。今天把我从丘林拉到此地来的就是这个记忆。因为要想
在四十四年后的今天再见见先生,向先生道谢,所以来的。”
先生不做声,只用那颤抖着的手抚摸我的头。那手从头顶移到额侧,又移到肩
上。
父亲环视室内。粗糙的墙壁,粗制的卧榻,些许面包,窗间搁着小小的油壶。
父亲见了这些,似乎在说:“啊!可怜的先生!勤劳了六十年,所得的报酬只是这
些吗?”
老先生自己却很满足。他高高兴兴地和父亲谈着我家里的事,还有从前的先生
们和父亲同学们的情形,话说不完。父亲想拦住先生的话头,请他同到街上去吃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