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三天我没有出去上工,新来的犯人都是这样:让他们在长途跋涉之后休息一下。可是第二天我就不得不走出牢房,因为要换一副镣铐。我的镣铐不符合规定的样式,是铁环式的,犯人们叫它“小叮当”。铁环是套在外面的。监狱里适合于劳动的正规镣铐不是由铁环,而是由四根几乎有一指粗的铁条组成,铁条之间用三个铁环联结。铁环要套在长裤里面。中间的铁环上系着一条皮带,皮带的另一头系在皮腰带上,皮腰带直接束在衬衫的外面。
我还记得牢房里的第一个早晨的情景。监狱大门旁的警卫室敲响了起床鼓,大约十分钟后警卫队士官把牢房的门打开。大家都醒了。在六支一组的蜡烛的微弱光线下,囚犯们纷纷起床,冷得直打哆嗦。大多醒来后都阴沉着脸不吭声。他们打哈欠、伸懒腰、皱着打有烙印的前额。有些人在画十字,有些人已经开始吵架了。室内的空气令人窒息。门一打开,新鲜的寒气立即涌入,一团团水汽便在牢房里飘荡。囚犯们聚集在水桶边;他们轮流拿起舀子,往嘴里倒水,再用嘴里的水洗手洗脸。水是保洁工在头一天准备好的。每个牢房按规定由大伙儿选出一名犯人在牢房里打杂,称作保洁工,不再出去干活。他的任务是保持牢房的整洁,要洗刷通铺和地板,把马桶拎进来拎出去,还要提供两桶清水:一桶是早晨用来洗脸,一桶供白天饮用。
舀子只有一个,囚犯们立刻为争夺舀子吵了起来。
“你往哪里钻,鱼脑袋!”一个脸色阴沉的高个子犯人嘟囔道,他又瘦又黑,剃得光光的半边脑袋上长着一些古怪的疙瘩,他边说边推搡着一个神情愉快、面色红润的矮墩墩的胖子:“等着!”
“嚷什么呢!在我们这里住下是要花钱的;你自己滚开吧!瞧,一座纪念雕像戳在这儿。一点儿不错,弟兄们,他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呢。”
这句俏皮话产生了一点效果:很多人都笑了。快乐的胖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看来他是有意要在牢房里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高个子囚犯以极度藐视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一个木雕似的胖婆娘!”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瞧他,吃大牢里的白面包发胖喽!很高兴,到开斋节能产下十二只小猪崽啦。”
“那你算个什么鸟?”另一个突然面红耳赤地大声叫道。
“一点不错,就是一只鸟!”
“怎样的鸟?”
“这样的鸟。”
“这样的是怎样的?”
“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究竟是怎样的?”
两个人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胖子在等着回答,他紧握双拳,仿佛马上就要冲上去打一架。我真的以为他们要大打出手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新鲜,所以好奇地看着。后来我才知道,所有这类场景都是没有恶意的,就像在演一场喜剧,为的是逗大家开心。几乎从来不会闹到拳脚相加的地步。这一切是相当典型的,表现了监狱里的风气。
高个子囚犯平静而庄重地站着。他意识到大家都在看着他,等着瞧,他的回答会不会让自己丢脸;他觉得一定要挺住,要证明他确实是一只鸟,而且要表现出他究竟是怎样的一只鸟。他以难以形容的藐视瞟着自己的对手,为了气他,还故意略微越过肩头自上而下地睨视着他,仿佛在打量他这只小甲虫,并曼声自称:
“大王!……”
这意思是说,他是鸟中之王。听众对这位囚犯的机敏不禁报以哄堂大笑。
“你是个无赖,不是什么大王!”胖子吼叫起来,他觉得自己一败涂地,简直气得要发疯了。
不过争吵双方一旦较真,大伙儿便立刻加以制止。
“嚷什么呢!”整个牢房响起一片呵斥声。
“你们最好还是打一架,免得喊破了喉咙!”屋角有人叫道。
“是呀,你别说,他们还真的会打起来!”有人接茬道,“我们这里都是一些爱惹是生非的硬汉;就是一个对七个我们也不怕……”
“这两个也真行,一个为了一磅面包进大牢,另一个简直是贪嘴的大肚子奶桶,偷吃了村妇的酸牛奶,就为这挨了一顿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