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期开始,偏偏就有一些事情证实了我的观察,使我深受刺激,非常痛苦。在这第一年的夏季,我几乎总是在监狱的院子里独自徘徊。我曾说过,我的心情那么恶劣,甚至不懂得在苦役犯中珍惜和区分那些可能爱我、而且后来果真爱我的人,尽管他们从来没有与我平等地交往。我也有伙伴,都出身贵族。但这种伙伴关系并不能完全卸下我心头的重负。我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却又无法回避。这时,举例来说,发生了一个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一样,最能使我看清我在监狱里的孤独以及我的处境的特殊性。有一天,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季,时近八月,是平常的晴朗而炎热的一天,中午十二点多钟,大家都习惯于在午后出工之前休息一下,突然,全体苦役犯像一个人似的行动起来,开始在监狱大院里列队。直至此刻我对情况都一无所知。在这个时期,我有时是那么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几乎不去注意周围所发生的事情。其实苦役犯中的暗潮涌动已经有三天了。也许这次风潮的发端更早得多,这一点我是以后才想明白的,因为我无意中回忆起囚犯们的某些谈话,他们更猛烈的喧哗争吵、闷闷不乐,特别是他们最近所流露的满怀怨恨的样子。当时我把这些都归因于繁重的劳动、寂寞漫长的夏天、对森林和自由的情不自禁的向往,以及夏夜苦短,得不到充足的睡眠。也许,这一切现在结合在一起,激起了大爆发,不过这次爆发的诱因却是伙食。最近有好几天了,他们在牢房里大声抱怨,愤愤不平,尤其是聚集在伙房里吃午饭和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对厨娘不满,甚至试图撤换其中的一个,却又立刻把新来的赶走,再把原来的那个喊回来。总之,大家都有一种烦躁不安的心情。
“干的是重活,却给我们吃腹膜。”有人在伙房里嘀咕道。
“要是不爱吃,那就要一份奶油杏仁酪嘛。”另一个人接腔了。
“弟兄们,腹膜汤我是很爱吃的,”第三个人接腔道,“味道不错啊。”
“老是只给你腹膜吃,还觉得味道不错吗?”
“当然,现在是该吃肉的时候,”第四个人说,“我们在工厂里干哪、干哪,干完定量就想吃一顿好的。腹膜算什么伙食嘛!”
“不要腹膜,那就要内脏。”
“哪怕再有一份内脏也好啊。腹膜加内脏,可是只给了一样。这是什么伙食啊!这里还讲不讲道理呢?”
“是呀,伙食很恶劣。”
“他的口袋里想必塞满了钱。”
“这你就管不着了。”
“那谁管得着呢?肚子可是我的呀。大家进行和平请愿,那才是正事儿。”
“请愿?”
“对。”
“看来,你为请愿挨的鞭子还太少了。蠢货!”
“这是大实话,”另一个人不满地叽咕道,他一直没有吭声,“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请愿时你说什么呢?你就先说说看吧,木头脑袋。”
“说就说。要是大伙儿都去请愿,我就跟大伙儿一起说。就是穷呗。我们这里有的人吃自备的饭菜,有的人却只能吃公家的伙食。”
“瞧,这个眼尖的家伙在忌妒!眼红别人吃的东西。”
“看别人吃东西别眼馋,不如早点儿起来,为赚取自己的那一份而动手干起来。”
“干起来!……这个问题我能跟你争论到头发白。看来你是有钱人了,既然愿意游手好闲地坐着。”
“有钱的是叶罗什卡,又养狗又养猫。”
“说真的,弟兄们,为什么老坐着呢!够了,别再像他们这样傻坐着啦。别人在扒我们的皮。为什么不行动起来啊?”
“为什么!大概要向你解释一番才行;你只会接受现成的看法。我们在服苦役——这就是为什么!”
“天哪,果真是:民众不和,肥了长官。”
“就是。肥了八只眼。他买了两匹灰色的双套马。”
“嘿,他连酒也顾不上喝了。”
“日前在打牌的时候,他跟兽医打了一架。”
“他们通宵打牌。我们的少校有两个钟头在挥舞拳头。这是费季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