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韦列夫(他也十九岁)暂时借住在他姑姑家,我是在他姑姑家的院子里碰到他的。他刚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像大人似的踱方步。他立刻告诉我,克拉夫特昨天就回来了,仍下榻在他过去住的那套房间里,就在这里,在彼得堡老城区,他自己也希望能够尽快见到我,因为他也有件要事要立刻通知我。
“他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了。”叶菲姆补充道。因为在当前的情况下,见到克拉夫特对于我非常重要,所以我请叶菲姆立刻带我到他住所去见他,原来,这住所就在附近,仅两步远,在某某胡同。但是兹韦列夫又说,一小时前,他已经遇见过他,他去找杰尔加乔夫了。
“那咱们就到杰尔加乔夫家去,你怎么总推三阻四的,你害怕?”
的确,克拉夫特很可能在杰尔加乔夫家,一坐就半天,那,我在哪儿等他回来呢?我并不怕去杰尔加乔夫家,但是我不想去,尽管叶菲姆已经接二连三地拉我上那儿去。而且每次说到“害怕”二字时,总对我露出一副十分可恶的嘲笑的神态。我要预先申明,这里根本不存在害怕不害怕的问题,即使我怕,那怕的也完全是另外的事。这一次我下定决心非去不可;这地方也不远,就在附近。途中,我问叶菲姆,他是否仍旧想流亡美国?
“可能还要再等等。”他答道,微微一笑。
我不怎么喜欢他,甚至根本不喜欢他。他的头发很白,胖乎乎的脸也显得太白了,甚至白得有失体统,像娃娃脸,而个子却长得甚至比我还高,可是他看去却最多只有十七岁。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那里怎样?难道总有一群人?”我为了心中有底,问道。
“你怎么总是怕东怕西的?”他又笑起来。
“滚你妈的蛋。”我火了。
“根本不是一群人。来的都是熟人,而且都是自己人,你放心。”
“是不是自己人,关我屁事。比如我,难道我在那里是自己人吗?他们为什么就这么信得过我呢?”
“你是我带去的,这就够了。关于你,大家都听说过。克拉夫特也可以说说你的情况。”
“我说,瓦辛也上那去吗?”
“不知道。”
“如果他也在,咱们一进去,你就推我一把,告诉我哪位是瓦辛;一进去就告诉我,听见了吗?”
关于瓦辛的事,我已经听说过很多,早对他有兴趣了。
杰尔加乔夫住在一幢小厢房里,这厢房座落在一名商人妻子的建有木屋的院子里,但是他却租住了整幢厢房。总共有三大间清洁的房间。四扇窗都垂下了窗帘。他是一名技师,在彼得堡工作;我偶尔耳闻,他在外省谋得了一个有利可图的私人差事,正准备前去履新。
我们刚走进一间极小的外屋,就听到屋里人声嘈杂;似乎,正在热烈地争论,有人高呼:“Quaemedicamentanonsanant——ferrumsanat,quaeferrumnonsanat——ignissanat!”
我的确有几分不安。当然,我还不习惯与人交往,甚至不管与任何人。虽然我在中学里与同学以你我相称,但是跟任何人差不多都不是朋友,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角落,我就住在这角落里。但是,并不是这使我不安。作为万全之策,我向自己暗暗发誓,决不与任何人发生争论,只说最必需的话,从而使任何人都不能对我说三道四,下任何结论;主要是不争论。
这房间实在太小,屋里有六七个人,加上女士们,约莫有十个人。杰尔加乔夫二十五岁,他已成家。他妻子有个妹妹,此外,还有个女亲戚;她俩也住在杰尔加乔夫家。屋里的家具陈设还凑合,不过也足够了,甚至可以说,很干净。墙上挂着一幅石印的肖像,而在墙角则供奉着一帧圣像,没有金属衣饰,但却点着神灯。杰尔加乔夫走到我跟前,握了握手,请我坐下。
“请坐,这里都是自己人。”
“劳驾。”立刻有一位面貌相当姣好、穿着十分朴素的少妇补充道,她向我微微点了点头,就立刻走了出去。这是他妻子,看样子,她刚才似乎也参加了争论,而现在,她出去给孩子喂奶。但是留在屋里还有两位女士——一位个子很小,二十上下,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长相也不难看,而另一位,三十上下,相貌枯瘦,但目光锐利。她俩坐着,在很用心地听,但并不参加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