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就某种程度说,我的思想就是让我安静一会儿,别来打搅我。当我手里还有两卢布的时候,我就想独自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依赖任何人(请少安毋躁,我知道有人要反驳我),也不做任何事,——哪怕是为人类的伟大未来,即曾经有人邀请克拉夫特君为之服务的那个人类的伟大未来。个性自由,即我本人的自由,您哪,应当放在第一位,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管。”
错就错在我发火了。
“也就是说,您在宣扬吃饱了肚子的奶牛的安宁?”
“就算是吧。谁也不会受到奶牛的侮辱。我不欠任何人一文钱,我交纳各种苛捐杂税,向社会向国库交税,为的就是不被抢劫,不挨打和不被杀害,此外,谁也无权向我要求任何东西。我本人说不定还有一些别的思想,我想为人类服务,也许,我做的事比所有的宣传家加在一起还多十倍;不过我希望,任何人也无权要求我强迫我做到这点,就像要求和强迫克拉夫特君那样;即使我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那也是我的完全自由。至于因为爱人类而四处奔波,见人就搂着人家的脖子又亲又啃的,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不过是一种时尚罢了。我干吗非爱他人不可呢,或者非爱您说的什么人类的未来不可呢!这个什么人类的未来,我永远也看不到,未来的人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人,而他们自己也将化为灰烬,变得无影无踪,既无任何记忆,也无任何回忆(这里,时间将变得毫无意义),此外,地球本身也将变成一块结冰的岩石,并且与许多数不清的同样的结冰的岩石一起,在没有空气的太空中飞翔,也就是说,没有比这更没有意思的了,让人无法想象!这就是你们的学说!请问,我干吗非得做个高尚的人不可呢,更何况一切都瞬息万变,转瞬即逝。”
“哎——呀呀!”那声音又叫道。
我扯断了一切绳索,神经质和恶狠狠地开了这一炮,把所有这一切都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正在跌进泥塘,但是我害怕别人反驳,急不择言。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就像筛糠似的,一股脑儿倒下去,七颠八倒,语无伦次,跳过十个思想,陡地讲到第十一个,但是我急于说服他们,把他们统统驳倒。这对我太重要了!我准备了三年!但是,有意思的是,他们突然都闭上了嘴,默不作声,简直一言不发,大家只是竖起耳朵在听。我则继续对那位老师说道:
“正是这样,您哪。顺便说说,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曾经说过,没有任何事情比回答这样的问题更难的了,‘干吗非得做个高尚的人不可呢’要知道,您哪,世界上有三类小人:一类是天真的小人,也就是说,他们坚定地相信他们的卑劣乃是绝顶的高尚,另一类是具有羞耻之心的小人,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卑鄙无耻感到羞耻,但是又欲罢不能,非干到底不可,最后一类是地道的小人,纯粹的小人。请听我说,您哪:我有一名同学,叫兰伯特,他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就曾经对我说过,假如他发了财,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当穷人家的孩子快饿死的时候,他却把面包和肉拿去喂狗;而当他们无物取暖的时候,他却可以买下整整一院子劈柴,把它们堆放在旷野上,然后在这片旷野上放把大火,然而他却一根劈柴棍也不送给穷人。这就是他的感情!请问,当这个纯粹的小人问我:‘为什么他非得做个高尚的人不可’时,我能回答他什么呢?尤其是现在,在我们这个时代,被你们弄得世风日下的时代。因为再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时代了——从来不曾有过。我们这个社会已经变得混沌一片,诸位,请看,你们否定上帝,否定做好事,那还有什么保守落后的、盲目的陈规陋习,能驱使我去这样做,如果换一种做法对我更有利呢?你们会说:‘合理地对待人类也对我有利’嘛;可是,如果我认为所有这些合理的做法,所有这些兵营式的东西呀,法朗吉呀,不合理,那怎么办?既然我在这世上只能活一次,那所有这些劳什子以及什么未来长未来短的,关我屁事!请让我自己来弄清我的利益何在,这样岂不更好吗。再过一千年,你们说的这人类究竟会怎么样,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如果按照你们那个准则,我既没有因此而得到爱,也没有因此而过上未来的生活,我做的种种好事也没有因此而得到承认的话?不,您哪,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让我老实不客气地干脆为自己而活着,至那时候哪怕大家都完蛋,也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