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我诚实的脸来说事,”我继续发作道,“我知道,您虽然在别的事情上鼠目寸光,可是却往往能看透一些事,——我赞赏您的洞察力。不错,我是有‘自己的思想’。您这么说,当然纯属偶然,但是我并不怕承认:我的确有‘思想’。我不怕,也不害臊。”
“主要是,毋须害臊。”
“可是我永远不会向您公开。”
“也就是说,你不屑向我公开。那就不公开吧,我的朋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思想’到底是什么;至少这是:
“我要远走高飞,
“躲进荒漠……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的想法是——他想……成为罗斯柴尔德,或者诸如此类的人吧,然后远走高飞,得道升天。不用说,他会慷慨大度地给你们(包括您)留下一笔赡养费,——至于给我,恐怕就未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刚一看见他,他就不见了。他就像我们看到的一弯新月——刚一露面,就下山了。”
我心里怦地一跳。当然,这一切纯属偶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讲的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我曾经提到过罗斯柴尔德。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准确地看准我的心思呢:跟他们一刀两断,然后远走高飞?他已经预先猜到了一切,于是他就想先用他的玩世不恭来玷污事实的悲剧性。至于说他愤愤然,非常生气,那是毫无疑问的。
“妈妈!请原谅我刚才发火了,再说,即使你不说,也瞒不过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开始佯笑,竭力想把一切暂时打乱,归之于玩笑。
“你能笑,我的亲爱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简直难以想象,每个人用这办法赢得了多少好处,哪怕是表面上的。我说这话是非常严肃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他总是摆出一副样子,似乎他心里装着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由于这情况,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严肃地请求您放谦虚一点,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但是必须一劳永逸地把话说透,免得以后又回过头来旧话重提。你从莫斯科来看我们,就为了立刻大吵一场——这就是我们目前知道的你此来的目的。至于您这次来是为了用什么事情来使我们大吃一惊,——关于这,我自然就不提了。接着,整整一个月,你在我们这儿住,而又对我们嗤之以鼻,——然而,你显然是个聪明人,既然聪明,那就应该把这种对人嗤之以鼻的态度,让那些由于自己无能,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复他人的人去干。你总是藏着掖着,真人不露相,可是你那诚实的面孔和红红的脸蛋,就足以证明,你完全可以坦坦荡荡地看着别人的眼睛。他有疑心病,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大家现在都犯起了疑心病呢?”
“如果你连我在哪长大的都不知道,——您又怎么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犯起了疑心病呢?”
“这就是谜底:你不高兴的是,因为我可能把你在哪长大的事都给忘了!”
“根本不是,您就别把这种傻念头硬往我身上贴了。妈妈,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刚才夸我笑了:那咱们就笑吧——干吗这样干坐着!我给你们讲几件关于我的笑话,你们爱听吗?更何况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对我的坎坷经历还一无所知呢。”
我一提起来就有气。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了,一走出这家门,我就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在离家出走的前夜,再也忍受不下去。是他自己逼我,让我走到这结局的。
“这当然太好了,如果这的确很可笑的话,”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我,说,“我的朋友,你在你长大的地方变得有些粗鲁了,不过,你仍旧很懂礼貌。他今天很可爱,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您做得很好,终于把这个纸包打开了。”
但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皱着眉头,甚至都没有转过身去对他的话作出反应,而是继续拆纸包,并把里面好吃的东西一一摆到递给她的盘子里。母亲也完全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当然,她明白,也预感到,我们家可能要出事了。妹妹则再一次捅了捅我的胳膊肘。
三
“我只是想讲给你们大家听听,”我以一种十分随便的姿态开口道,“讲讲一个父亲怎么第一次跟自己可爱的儿子见面的;这事正是发生‘在他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