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所有的人,连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在内,都笑了。很清楚,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在开玩笑,并且因为我剌了他一句,说他变老了,他就用同样的调侃“报复”我。大家都十分开心;而且说得妙趣横生。
“我一边背,您一边笑,但是我还没背到一半,您就让我停下来,摇了一下铃,吩咐进来的仆人有请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立刻笑容满面地跑了进来,笑得我差点都认不出她来了,虽然头天晚上我还见过她。当着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面,我又从头背诵《一个待嫁的姑娘》,而且一直背到完,背得好极了,连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微微一笑,而您,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您甚至大声叫了声‘好!’您还热情地说,要是我能背《蜻蜓与蚂蚁》,那就更不足为奇了,因为一个乖巧的孩子,在我这年龄,肯定能背得十分精彩,但是能背这首寓言:
“一个待嫁的姑娘,想找个如意郎,
“这并没有错呀……
“‘你们听,他怎么背来着:“这并没有错呀”!’总之,您十分欣赏。这时,您突然跟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说起了法语,她立刻皱起眉头,开始反驳您,甚至发起火来;但是,因为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想要做什么,别人是没法违拗的,所以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急急忙忙地把我领到她自己的房间:在那里给我重新洗了脸,洗了手,换了内衣,抹了雪花膏,甚至还给我卷了头发。然后,傍晚,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自己也打扮起来,打扮得相当华贵,打扮得出乎我的意料,接着,她就带我坐上马车,出去了。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去看戏,去看维托夫托娃家的业余演出;灯烛辉煌,一盏盏枝形吊灯,女士们,将军们,武官们,妙龄少女们,大幕,以及一排排椅子——我今生今世还从来没见过类似的排场。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在后排占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并让我坐在她身旁。当然,那里也有些像我一样的孩子,但是我已经顾不上看别的东西了,我凝神屏息地等着看演出。等您出场的时候,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简直大喜若狂,喜极而泣,——为什么,由于什么,我也弄不清。干吗要喜极而泣呢?——后来,在这九年中,每当我想起这事,我就觉得奇怪!我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剧情的发展;当然,其中我只看懂一点,她对他变了心,那些愚蠢的、抵不上他一根脚趾头的人却在笑话他。当他在舞会上朗诵那段独白的时候,我明白他受到了伤害和侮辱,他在指责所有那些卑鄙小人,但是他怎样呢——伟大,伟大!当然,我在安德罗尼科夫家受的教育,我对该剧的理解,但是——还有您的演技,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是头一次看戏!在舞会快散场时,恰茨基一声吆喝:‘给我备车,备车!’(而您吆喝得多好呀),我从座位上忽地站了起来,全场掌声雷动,我也跟大家一起热烈鼓掌,拼命叫‘好’。我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一瞬间,从我背后,‘在腰的下部’,像针扎似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狠狠地拧了我一下,但是我视若无睹,毫不在乎!不用说,《聪明误》一演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立刻带我回家了:‘你总不至于要留下来跳舞吧,就因为你,连我也不能留下,’您在马车上,一路嘟嘟囔囔地埋怨我,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一整夜我都在说胡话,而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已经站在您的书房门口了,但是书房门虚掩着:您屋里有人,您正在跟他们谈事儿;后来您又突然出去了一整天,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就这样,我都没能见到您!那时候,我到底想跟您说什么呢——现在当然忘了,即便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但是我却热切地希望能尽快见到您。而第二天一早,从八点起,您就出发到谢尔普霍夫去了:您当时刚卖掉您在图拉省的领地,以便清偿债务,但是您手头毕竟还保留着一大笔诱人的巨款,这就是您那时枉驾到莫斯科来的原因,而在这以前,因为怕人逼债,您是不会到那里去的;当时,在所有的债主中,就有这么一个叫谢尔普霍夫的混蛋,不同意用半数来清偿全部债务。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甚至都不屑回答我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后天我就送你上寄宿学校去;准备一下,把自己的练习本拿好,把书整理好,同时要养成自己收拾衣箱的习惯,您总不能长成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吧,先生’,还有这般那般的,在这三天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您就这么没完没了地数落我。后来的结局是把我送进了寄宿学校,把一个爱上您而且天真烂漫的孩子送到了图沙尔手里,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就算是凑巧,咱俩稀里糊涂地遇上了,可是,您信不信,后来,已经过了半年,我还念念不忘地想从图沙尔那儿逃跑,逃出去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