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子写得多怪!”我惊叫道。
“哪儿怪?”瓦辛问。
“难道在这样的时刻能写这样幽默的话吗?”
瓦辛疑惑地望着。
“而且这幽默还很怪,”我继续道,“这是中学同学的行话……谁能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便条上,给不幸的母亲,——而且要知道,她还很爱自己的母亲,——写这样的话:‘中止了我在人生道路上的初次亮相’呢!”
“为什么不能写?”
“这里没有任何幽默,”韦尔西洛夫终于指出,“这话当然写得不妥,语气完全不对,这可能产生于中学或者其他同学们间的什么行话,正如你刚才所说,或者引自什么小品文。但是死者在这张可怕的字条上,使用这样的语言,还是十分质朴和严肃的。”
“这不可能,她中学毕业,而且还得过银质奖章。”
“银质奖章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现如今,许多人毕业时都得过银质奖章。”
“又攻击年轻人了。”瓦辛微微一笑。
“毫无此意,”韦尔西洛夫回答道,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了礼帽,“即使今天的年轻一代在文学上还缺乏修养,但是,毫无疑问,他们还是具有……其他优点的,”他又非常严肃地补充道,“再说,‘许多人’——并不是‘所有的人’,比如说您,我就没有责怪您文学功底差,而你不也是年轻人吗。”
“再说瓦辛也没有认为‘初次亮相’有什么不好呀!”我忍不住不能不说道。
韦尔西洛夫向瓦辛默默地伸出了手,瓦辛也拿起帽子,想跟他一起出去,并对我大声说了句:“再见。”韦尔西洛夫出去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也觉得不能浪费时间了:无论如何我得跑出去租房子了,——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妈妈已经不在女房东的屋子里了,她走了,也带走了瓦辛的女邻居。我走到街上,似乎特别精神抖擞……我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大的、新的感觉。再说,好像存心作成我似的,一切都很顺当:我很快就碰到了机会,找好了一间十分合适的房子;关于房子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把主要的事说完。
当我又回到瓦辛家,拿我的皮箱,又恰好碰上他在家的时候,那时才一点刚过。他看到我后,神态很快活、很真诚地向我叫道:
“我真高兴您能够碰上我,我刚要出去。我可以告诉您一件您一定很感兴趣的事。”
“我相信我一定很感兴趣。”我嚷道。
“啊!您这样多精神呀。请问,您是不是知道有一封信,一直保存在克拉夫特手里,昨天又被韦尔西洛夫得到了,而这封信谈的正好是有关他刚赢得的那笔遗产的事?在这封信中,立遗嘱人阐明了自己的意愿,意思正好与昨天的法院判决相反。这封信是很早以前写的。总之,我不知道它准确的具体内容,但是,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呢?”
“怎么不知道。前天,克拉夫特叫我到他家去就是为了这事……为了避开那些先生,把这信交给我,而我昨天又把这信交给了韦尔西洛夫。”
“是吗?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您想,刚才韦尔西洛夫在这里提到的那事,也就是妨碍他昨天晚上到这里来说服这位姑娘的那事,——而这事正是这封信引起的。就在昨天晚上,韦尔西洛夫直接跑去找了索科尔斯基公爵的律师,把这封信交给了他,并拒绝了他打官司赢得的全部遗产。眼下,他的这一拒绝已具有了法律形式,韦尔西洛夫不是拱手相让,而是在这一文书中承认公爵家族有完全的继承权。”
我都听呆了,但是我很高兴。说实在的,我本来已经确信,韦尔西洛夫肯定会把这封信毁掉,此外,虽然我也曾对克拉夫特说,这样做是不高尚的,虽然我在小饭馆里也曾私下里一再对自己说,“我是来找一个纯粹的人,而不是来找这个人,”但是我心中想的还要更深一层,也就是说,我在心灵的最深处也认为,除了把这文据一笔勾销以外,别无他法。也就是说,我认为这样做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如果说,我以后会责备韦尔西洛夫,那也只是故意为之,做做样子而已,就是说,为了保持我凌驾于他之上的崇高地位。但是,现在,我听到韦尔西洛夫所做的无私行为后,我真诚地感到满心赞赏,既后悔又羞愧地谴责自己恬不知耻和自己对于美德的冷漠,于是我刹那间又把韦尔西洛夫无限拔高,远远地高过自己,我差点没有拥抱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