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瓦辛先生很熟。”公爵说。
“啊,对了,您可能在卢加见过他。”
我们突然互相对视了一下,而且我现在想起,我当时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至少,他打断了谈话。但是,我倒很想畅谈一下。一想起我昨天曾见到某个人,我就不由得想给他提一些问题,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反正我觉得心里不自在。使我感到诧异的还有他那令人惊叹的文雅风度、彬彬有礼和举止的从容不迫——总之,他那几乎是从孩提时代就已养成的他们那种人的落落大方和翩翩风度,把我镇住了。在他的信里,我读到了两个最起码的语法错误。总之,在这种场合,我从来不肯低头认输,而是变得桀骜不驯,有时候,也许,还表现得很差劲。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我一想到我身上还粘着绒毛,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因此我甚至有些失于检点,变得太随便了……我悄悄发现,有时公爵在十分专注地打量我。
“请问,公爵,”我突然冒冒失失地提了个问题,“您心里是否以为,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想找您决斗,而且是为了别人受到的侮辱。——也未免太可笑了?”
“为了父亲受到的侮辱,是很可能愤愤不平的。不,我不认为这可笑。”
“可是我却觉得这事非常可笑……在别人看来……也就是说,自然,不是在我自己看来。更何况我姓多尔戈鲁基,而不是姓韦尔西洛夫。如果您对我说的不是实话,或者是您出于上流社会的礼貌,想故意把这淡化,那么,由此可见,您在其他所有方面也都在欺骗我?”
“不,我不认为可笑,”他非常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您不可能不在自己身上感到您流着令尊的血脉,不是吗?……不错,您还年轻,因为……我不知道……似乎,尚未成年的人是不能决斗的,因此,照规矩……也不能接受他提出的挑战……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这里只有一个可能是有分量的反对理由:如果您在您为之提出挑战的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出挑战,因而也就表现出了您自己对他的某种不敬,不是吗?”
我们的谈话突然被一个仆人打断了,他进来有事禀报。公爵似乎正在等他,一看到他进来,他就站起身来,没有把话说完就快步向他走去,因而他向公爵禀报的时候就只能放低了声音,我当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请您原谅,”公爵对我说,“我出去一会儿。”
他说罢就出去了。我留下来,独自一人;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在想心事。奇怪,我既喜欢他,又非常不喜欢他。有一种无可名状的东西,我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却是某种令我反感的东西。“如果他没有一丝一毫取笑我的意思,那,无疑,这人非常直爽;但是,如果他在取笑我,那……也许,我觉得这人更聪明……”我有点奇怪地寻思。我走到桌旁,把他给韦尔西洛夫的信又读了一遍。我想得出神,竟忘了时间,当我清醒过来后,我突然发现公爵说的一会儿,无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刻钟。这使我感到有点不安;我再一次忽前忽后地走了个来回,最后拿起了礼帽,我记得,我决定先出去一下,如果碰到什么人,我就派他去找公爵,等公爵回来后,我再直接向他告辞,告诉他我有事,不能再等了。我觉得,这样做最合适,因为我心里感到有点不舒服,觉得他撇下我,出去了那么长时间,对我的态度也太随便了。
通过这个房间的两扇关着的门,处在同一面墙的两头。我忘了我们是从哪扇门进来的,再加上心不在焉,我随便推开了其中的一扇,突然,在一个又长又窄的房间里,我看见了坐在长沙发上的我的妹妹丽莎。除她以外,屋里没有任何人,当然,她似乎在等什么人。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突然听到公爵的说话声,他正在跟一个人大声说话,正在回书房。我迅速带上门,从另一扇门进来的公爵什么也没有察觉。我记得,他先是表示抱歉,接着又说到有关某个安娜·费奥多罗芙娜的什么事……但是,我感到十分尴尬和惊异,因此几乎什么也没有听清,只是含混不清地说,我必须回家了,接着我就坚决和迅速地走了出去,温文尔雅的公爵,当然,想必对我的举动感到十分好奇。他把我一直送到前厅,嘴里不停地说着话,而我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他。
四
走到外面后,我向左转,信马由缰地随便走去。我在脑子里东想西想,茫无头绪。我走得很慢,似乎走了很多路,大约五六百步,忽然我感到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看见了丽莎:她追上我后,用阳伞轻轻地打了我一下。在她闪亮的目光中,似有某种非常快乐的,又有稍许狡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