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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特维诺夫在伊琳娜家里遇到的客人真不少。屋角的一张牌桌旁坐着三位上次去野餐的将军:肥胖的、爱激动的以及谦逊的,他们正在玩牌,无论是发牌、拿被吃的牌,还是打梅花,出方块时那副不可一世的派头,没有一句人类的语言能够描绘出来……完全是一副国家要人的派头。aux bourgeois跟他们不同,打牌的时候总要说点小故事,讲些俏皮话,将军老爷们却只在最必要的时候才讲上几个字。胖将军只有在两次分牌之间才精力充足而清晰地说:“Ce satané as de pique!”在众多的女客中,李特维诺夫认出几个参加野餐的贵妇,不过也还有些是他未曾见过的。其中有一个老得像马上就要散架似的,可她仍扭动着裸露的、可怕的、暗灰的双肩,而且,还用扇子半遮着嘴,那两只全然是死气沉沉的眼睛懒洋洋地乜斜着拉特米诺夫,他对她很殷勤:上流社会非常尊重她,因为她是叶卡杰琳娜女皇王朝最后的一个女官。窗旁,打扮成牧女的是Ⅲ.伯爵夫人,“黄蜂女王”,她的周围簇拥着一群年轻人,其中有一个著名的富翁,美男子费尼可夫,他那傲慢的举止、非常平坦的头颅,以及脸上那副酷似布哈拉汗国的可汗或是罗马的哈利奥加帕尔的冷酷的、兽性的表情,使他非常突出。另一位贵妇,也是一位伯爵夫人,由于她简短的名字“丽莎”而著名,她正跟长着一头金色长发、脸色苍白的“招魂师”在交谈。一旁立着的绅士,也是脸色苍白,长发,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这位绅士也相信招魂术,但他还搞预言,他根据《启示录》和犹太传经预言各种奇事,可是没有一次应验——但他并不在意,还继续不断做出预言。那位惹得波图金大发雷霆的天才正坐在钢琴后面,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弹奏着和声,d'une main distraite,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伊琳娜坐在长沙发上,两旁是珂珂公爵和X.夫人,她曾是有名的美人,全俄罗斯的才女,可是很早以前就变得干瘪瘦小,身上一股植物油和走了味的毒药的味道。伊琳娜见到李特维诺夫立刻涨红了脸,站了起来,等他走过来,便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身上是一袭黑色纱衣,缀着隐约可见的金饰,她的双肩透出暗白色,也是苍白的脸上刹那间布满红晕,闪耀着胜利的美,但也不仅仅是美:一种隐蔽的、近乎嘲弄的喜悦,在她半张半闭的双眼里闪现,在她唇边和鼻翼旁微颤……
拉特米洛夫走近李特维诺夫,跟他客套几句,完全不带平时的玩笑态度,然后将他介绍给三两位贵妇:形容枯槁的老妇、黄蜂女王、伯爵夫人丽莎……她们相当欣赏他。李特维诺夫虽然并不属于她们这个小圈子……但他长得不错,甚至很好看;他那年轻动人的面貌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不过,他并不会牢牢吸引住这种对他的注意,因为他不善于交际,而且觉得有些不安,何况此刻胖将军正死盯着他瞧呢。这呆滞沉重的目光仿佛在说:“哎哟!文人!自由思想者!终于爬到我们这儿来了,请递过小手来吧。”伊琳娜替李特维诺夫解了围,她非常巧妙地把李特维诺夫安排在屋角,靠门,在她稍后一点的地方。她每次跟他说话都要朝他回过头来,于是他每次都能欣赏她那美丽的头颈的曲线,吸着她那美发散发出的幽香。一种深深而平静的感激之情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他不能不承认这微笑、这眼神表示出来的正是感激之情,而他自己心头也激起这同样的感情,他觉得又惭愧,又甜蜜,又恐惧……同时,她似乎一直想说:“嗯,怎么样?他们怎样?”尤其当在场的什么人说了什么鄙俗的话,做出什么鄙俗的事的时候(而在晚会上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李特维诺夫更能清楚地听到这个无声的问题。有一次,她简直忍不住了,高声笑了起来。
伯爵夫人丽莎,是个极其迷信的妇人,爱好一切不平常的东西,她正在跟那个金发招魂师大谈特谈什么尤玛,自己会转动的小桌,自己会奏曲子的手风琴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最后她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动物能接受催眠术。
“至少有一种动物是可以的,”珂珂公爵从远处应声回答,“您总认识米里万诺夫斯基吧?他们当着我的面把他催眠催睡着了,他还打呼噜呢。真的!”
“您真恶毒,mon prince。我说的是真正的动物,je parle desbêtes……”
“Mais moi aussi,madame,je parle d'une bête……”
“真正的动物也行的,”招魂师插话道,“譬如说虾吧:它们非常敏感,很容易使它们直挺挺地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