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姑姑,真美。”达妮雅同意地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青翠悦目!不是吗,格里戈利·米哈依洛维奇……”
“悦目……”他含混地回答。
马车终于停在旅馆门前。李特维诺夫领着两位客人走进为她们预订的房间,说好过一小时再来,就回到自己房里。他刚跨进房间,稍稍平息的迷恋顿时又占领了他的心灵。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从昨日起,便是由伊琳娜主宰着。所有一切都有她的痕迹,甚至连空气里也蕴含着她来临过的秘密踪影……李特维诺夫又感到自己成了她的奴隶。他掏出那条藏在胸口的她的手帕,紧紧地压在唇上,灼热的回忆像淡淡的毒液流过他的血管。他明白,事已至此,再也不能回头了,也不能有所抉择了。达吉雅娜在他心头所唤起的痛苦的感情,像雪花一样消融在烈火之中,悔恨也消失了……甚至心中的激动也平息下来。将要弄虚作假的这个念头也不再使他激怒……爱,伊琳娜的爱——如今已成为他的真理,他的教义,他的良心……一向审慎而有理智的李特维诺夫甚至毫不考虑:他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可怕和不体面的处境,对此他只是微有所感,而且似乎与他漠不相关。
一小时还未过去,两位新到的女客就要侍者来请李特维诺夫:请他到大厅去找她们。他跟随来人去了,看见她们已经更换了衣装,并且戴上了帽子。两人都表示了立刻去观光巴敦的愿望,因为天气是那么明媚晴朗。特别是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更是按捺不住。当她听说社交界在交谈厅聚集的时间还没有到,甚至有点扫兴。李特维诺夫挽着她的手臂——开始正式的观光。达吉雅娜走在姑姑身旁,安详而好奇地观察着周围,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继续不断问个没完。轮盘赌,那些仪表堂堂的庄家——她若在别的地方遇见他们,一定会认为是部长大人们——他们手里灵活转动的小铲子,绿呢桌上一堆堆金币银币,赌钱的老妇和涂脂抹粉的娼妓,这一切使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看得目瞪口呆。她完全忘记了应该气愤,一味大睁着双眼看呀看呀,每次决定输赢时才偶尔抖动一下……象牙球落入轮盘槽沟里发出的嗡嗡声使她惊心动魄——只有到了露天里,她才恢复了自制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种狂赌是贵族的一种不道德的发明。李特维诺夫的唇边浮现出呆板、勉强的微笑。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是懊丧或是厌烦……但是当他掉头去看看达吉雅娜时,心中便暗自不安起来:她注意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在问自己,她心里激起了什么样的观感?他赶紧朝她点点头,她也同样回答他,又带着疑问的神情略有几分紧张地凝视着他,似乎他离开她的距离比实际更远。李特维诺夫领着两位女士离开交谈厅,走过“俄罗斯之树”——那儿已经端坐着两位女同胞,然后走向李赫顿泰勒林荫道。他刚转入林荫道,就远远地看见了伊琳娜。
她正和自己的丈夫以及波图金向他迎面走来。李特维诺夫顿时脸色刷白,然而并没有放慢脚步,一直走到她跟前,默默地鞠了一躬。她也向他礼貌地但冷冷地鞠躬,迅速地打量了达吉雅娜一眼,走了过去……拉特米洛夫高高举起礼帽,波图金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这位夫人是谁?”达吉雅娜突然问道。直到此刻为止,她几乎没有开过口。
“这位夫人?”李特维诺夫重复了一句,“这位夫人?……这是拉特米洛娃夫人。”
“俄国人?”
“是的。”
“您是在此地认识她的?”
“不,我早就认识她了。”
“她长得真美!”
“你注意到她的打扮了吗?”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插进来说,“单是她买花边的钱,就足够十家人过一年的。跟她一起的是她丈夫吗?”她问李特维诺夫。
“是丈夫。”
“他一定阔得吓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并不这样认为。”
“他是什么官衔?”
“将军。”
“瞧她的眼睛!”达吉雅娜说,“它们的表情多奇怪:又在沉思,又是锐利……这样的眼睛我从未见过。”
李特维诺夫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感觉到达吉雅娜那带着疑问的眼光又落在他的脸上,然而他错了:她在瞅着自己脚下小径上的沙砾。
“我的天!这是个什么丑八怪!”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突然惊叫起来,手指着一辆矮小的敞篷马车,一个鼻孔朝天的红发女子放肆地、懒洋洋地坐在车里,她衣着非常华丽,穿着浅紫色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