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这是怎么啦?”达吉雅娜对刚刚走进来的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说。
“由他,由他去,达妮雅,”慈祥的老妇人回答,“你瞧,他来请罪了。”
然而应该到此结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好添的,读者自己也能猜得到……但是伊琳娜如何了呢?
尽管她已经年满三十,还是那么娇艳迷人,数不清的年轻人爱上了她,还会有更多的人爱她,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读者,您是否乐意跟我们同上彼得堡,到当地最上等的一座巨厦去逗留片刻?您瞧,展现在您面前的是宽广而宁静的厅堂,装饰得——不能用富丽两字,这个形容词还太鄙陋——只能说是庄严堂皇。您心里觉不觉得有点自惭形秽呢?您该晓得,您走进了一座殿堂,一座供奉最高礼仪、博爱美德的殿堂,一句话,供奉的不是尘世所有的一切。一种神秘的、真正的神秘的静谧笼罩着您。天鹅绒的门帷,天鹅绒的窗帘,蓬松柔软的地毯,一切都像为了消除,为了软化各种各样的粗声大气和强烈的感受而特设的。精心悬挂的灯给人以庄重的感觉,纯正的香味浮动在窒闷的空气中,即便是桌上的茶炊也有节制,谦恭地咝咝作响。这座巨厦的主妇,彼得堡社会的女要人,讲起话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说话总是如此,似乎屋里躺着一个濒死的病人。其他的贵妇都跟她学,说起话来低声悄语,而那个正在斟茶的她的妹妹,可以说完全是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使得坐在她前面的那个年轻人——一个偶然进入这座礼仪的殿堂的人——竟感到纳闷,她究竟要他干什么呢?可她已经是第六次对他轻声问道:“Voulez-vous une tasse de thé?”四下角落里还有一些仪表优雅的年轻男子,目光里闪耀着逢迎的谄媚,脸上流露出宁静、安详然而却是曲意奉承的神色,大量的奖章在他们胸前闪耀。谈话也是悄悄地进行着,涉及宗教和爱国、格林卡的《神秘之滴》、派往东方的使节、白俄罗斯兄弟教派和寺院,等等。偶尔有穿着镶银饰金的号衣的侍仆们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悄走过;每走一步,他们紧裹着丝袜的粗大的腿肚就无声地一抖,这种健壮的肌肉恭恭敬敬的抖动只是加深了壮丽、善意和虔敬的印象……这是一座殿堂!这是一座殿堂!
“您今天见过拉特米洛娃夫人了吗?”一位贵妇柔声问道。
“我今天在丽莎家遇见她,”女主人用风吹琴一样优雅的声音回答,“我为她惋惜……她有刻薄损人的才智……elle n'a pas la foi。”
“是的,是的,”贵妇重复说……“我还记得,这是彼得·伊凡内奇对她的评论,他讲得对极了,qu'elle a……qu'elle a有刻薄损人的才智。”
“Elle n'a pas la foi,”女主人的声音像香炉里的烟一样飘散开来,“C'est une ame égarée。她有刻薄损人的才智。”
“她有刻薄损人的才智。”妹妹只是翕动嘴唇重复说。
就因这个缘故,年轻人不是全部都爱上伊琳娜……他们怕她……他们怕她那“刻薄损人的才智”。这形成了对她的一句流行的评语,这句话如同任何的一句话一样,含有部分的真理。而且不仅年轻人怕她,连成年人,地位很高的达官贵人,甚至宫廷命妇都畏惧她。没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准确而微妙地察觉到别人性格中可笑或浅薄的方面,也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用令人忘不了的字眼来把人无情地辱弄……尤其使人难堪的是,这种刺人的字眼是出自芬香而美艳的嘴唇……很难说,这个灵魂里发生着什么,在她成群的崇拜者中间,连传说也不能断定究竟谁能称得上是她的意中人。
伊琳娜的丈夫却在法国人所谓的荣耀之路上青云直上。胖将军超越了他,而谦逊的将军落后于他。在伊琳娜居住的那座城市里,还住着我们的朋友,索松特·波图金,不过他很少见到她,她已经没有特殊的必要跟他保持联系了……那个托他抚养的小姑娘,已经在不久以前死了。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