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年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可是在这一年的年末,一件令盖拉辛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盖拉辛的主人,那个老太太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古法来做。她在家里养了一大群佣人。她家里不仅有男裁缝、女裁缝、细木匠、缝衣女人、洗衣女人,甚至还有一个兼做兽医,同时也给佣人看病的马具匠。除此之外,她家里还有一个嗜酒如命,名叫卡皮通·克里摩夫的鞋匠。这个酒鬼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教养的京城人,不应该住在莫斯科郊外这种偏僻的地方,也不应该没有职业。他喝酒其实是在借酒浇愁。这是他亲口所说的。而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经常停下来,用手敲打自己的胸膛。一天,太太与她的管家,长着鸭嘴那样扁平鼻子和又小又黄的眼睛,天生具有指挥别人的相貌的加夫里洛谈到了卡皮通的事情。昨天晚上有人看到卡皮通醉倒在路边,太太对他的堕落深感惋惜。
她突然开口说道:“加夫里洛,你说如果我们给他说一门亲事,他会不会安分起来?”
“太太,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为什么不给他说一门亲事呢?”加夫里洛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太太。”
“没错,可是,我们应该把谁许配给他呢?”
“当然,太太。不过,您就按照您的心意安排好了。他还没有沦落到一无是处的地步。把他放在十个人里面,他也不会比别人差。”
“我觉得他似乎中意塔基雅娜?”
加夫里洛正打算要开口回答,却又选择了沉默。
“好!就把塔基雅娜许配给他好了。”太太果断地说。她很开心,闻了几下鼻烟,“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太太,我听到了。”加夫里洛回答说。之后,他从女主人的房间退了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几乎放满了用铁片包着的箱子的耳房。他把老婆支走,坐在窗前仔细地思索起来。他显然没有想到女主人会下这样的命令,并对此感到为难。思考了很久之后,他站了起来,派人去把卡皮通喊来。卡皮通很快就来了。——不过,我觉得在将他们的谈话内容转述给各位读者之前,对塔基雅娜,就是卡皮通要娶的那位做一个简单的描述,向读者们解释一下管家会对女主人的安排感到头疼的原因,是很有必要的。
塔基雅娜是众多洗衣女中的一个。不过,她只管洗上等的细衣服,这是因为由于她技术纯熟,又非常能干。她大约二十八岁,身材瘦弱,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有几颗痣长在左边的脸颊上。在俄国人看来,左脸颊长痣的人命苦。塔基雅娜的运气的确不好。她从小就受到虐待,没有获得过别人的宠爱,两个人干的活,完全由她一个人来做。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只获得极少的报酬。另外,她一个亲戚也没有。她有一个远房的表叔是当管事的,后来因为年纪大不中用被开除了。她还有几个当农民的叔叔和舅舅。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了。以前,她长得还算漂亮,但很快就人老珠黄了。她的性格非常随和,恐怕说成胆小怕事更合适。她对自己的事情漠不关心,每个人都会让她产生出恐惧之感。她从来都不和别人讲话,一心想着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无论是谁,只要在她面前提起太太的名字,她就会浑身不停地颤抖。其实,就算太太出现在她的面前,也不一定能够认出她来。盖拉辛被带到城里时,她看到了他,险些被他那硕大的身躯吓晕。她总是想尽各种办法躲着他。有些时候,她要去洗衣房,必须从院子里穿过,这时她会从他身边跑过去,甚至还会把眼睛眯起来。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引起盖拉辛的特别注意。后来,每当她从盖拉辛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就会笑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最后就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看。他为什么喜欢她呢?是因为她由于畏惧她而做出来的动作,还是洋溢在她脸上的温柔的表情?没人知道。有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件浆洗过的短衫,那是太太的衣服,偷偷地从院子里经过,突然,她的胳膊被别人用力捉住了。她回头张望,看到了盖拉辛,便放声大叫。他傻笑起来,充满爱怜地叫着,把一个用姜饼做的,尾巴和翅膀上都贴着金箔的小公鸡送给她。她不想要。他非得让她接受,把姜饼塞进她的手里。之后,他摇着头离开了。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再次对她叫起来。那是他在对她表达他的爱意。从那一天开始,她便一直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她去这里,他就去这里见她;她去那里,他就去那里见她。他向她招手,发出叫声,冲着她微笑,或者用他手里的扫帚把她面前的尘土地扫干净,或者将装在怀里的一条彩带拉出来,放到她手里。这个可怜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摆脱他的纠缠。很快,这个负责打扫院子的残疾人的伎俩便在整个宅子里传开了。大家纷纷同塔基雅娜开玩笑,有人甚至还嘲笑她,挖苦她。人们都知道盖拉辛不喜欢开玩笑,就没有人敢嘲笑他,甚至在他面前,也不敢找塔基雅娜的麻烦。其实,她已经受到了他的保护,虽然她可能并不愿意接受。像其他聋哑人那样,他也非常机智。如果有人拿他或者她找乐子,他立即就能够察觉出来。在一次吃午饭时,塔基雅娜遭到了那个专门管理主人衣服的女人,也就是她的上司的取笑,害羞地几乎要哭起来。这个时候,盖拉辛突然站了起来,伸出大手放在那个女人头上,同时还凶神恶煞地死盯着她看。她害怕极了,赶紧把脑袋垂到饭桌上。其他人都沉默着。盖拉辛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重新将他的汤匙拿起来,继续喝白菜汤。“看,这个又聋又哑的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树妖。”大家小声说道。那个女人站起来离开了饭厅。她跑回了女佣人的房间。另外,还有一次,卡皮通——我们刚刚讲过的那位卡皮通——与塔基雅娜非常亲密地谈话,被盖拉辛看到了。盖拉辛向卡皮通招手,把他带到马车房里。有一根车杆被放在墙角上。盖拉辛把它拿出来,将它的一头紧紧地捏在手里,轻轻却又意味深长地威胁卡皮通。从此之后,塔基雅娜便与其他人隔绝起来,再也没有人敢与她说话了。盖拉辛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引来麻烦,尽管那天专门管理主人衣服的女人跑到女佣人的房间后便晕倒了,尽管就在同一天,盖拉辛的粗野举动被她用非常巧妙的方法告诉给了太太。可是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夫人只是笑了几声,还一再要那个女人解释清楚,“你的头是如何被他那强有力的双手按下去的”等问题,弄得那个女人很难堪。第二天,这位老夫人觉得盖拉辛是一个身体强壮,尽职尽责的看守人,非常赏识他,便赐给他一个银卢布作为奖赏。盖拉辛对他的女主人倒是有些惧怕,可是他仍然准备去请求她将塔基雅娜嫁给他。管家答应给他做一件新的长襟外衣,他正等待着这件衣服。他想要穿着干净的衣服去见太太。可是他没有想到,太太突然做出决定,要把塔基雅娜许配给卡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