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别害怕,亲爱的,”伊凡·马特维伊奇在我们背后大声说道,洋洋得意地要在妻子面前显出英雄气概来,“这个原籍在法老王国的瞌睡虫待在槽子里,是不会伤害我们的。”他在水槽旁边站住了。这还不算,他还摘下一只手套,去搔鳄鱼的鼻子,事后他承认,是想让鳄鱼再一次发出喘气的声音。鳄鱼主人出于对妇女的礼貌,紧跟着叶莲娜·伊万诺芙娜向关着猴的笼子走去。
这样,一切都很顺利,当时还料想不到会发生什么意外。叶莲娜·伊万诺芙娜看猴看得高兴,甚至手舞足蹈起来,简直被猴迷住了。她快活得尖声惊叫,不断转身跟我说话,好像根本不屑理睬那位主人,在提到这些猴子很像她的一些来往密切的熟人和朋友时不禁哈哈大笑。我也感到开心极了,因为他们长得确实很像。展出鳄鱼的德国人弄不清自己是否应当赔笑,因而最后觉得非常没趣。在这一瞬间,一声恐怖的哀号,甚至可以说是不像人声的呼喊,突然震撼了整个房间。我一时没了主意,起初在原地愣住了;但我发现叶莲娜·伊万诺芙娜也大叫起来,于是急忙转过身去——我看见了什么啊!我看见——天啊!——我看见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可怜的伊凡·马特维伊奇的腰部,已经平举在半空里,只见他的两条腿在拼命踢蹬。此后一眨眼间——人就不见了。然而,我还是要描述一番详情细节,因为我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睹了眼前发生的整个过程,我甚至不记得过去什么时候曾经这样专注和好奇。在发生不幸的时候,我想道:“这是因为遭难的是伊凡·马特维伊奇,要是这事落到我头上——我该有多么倒霉啊!”不过,还是言归正传。当时鳄鱼在它的血盆大口里把伊凡·马特维伊奇转了过来,使他的两只脚对准自己的喉咙,先把脚吞了下去;然后把双手抓住槽子、竭力想挣脱出来的伊凡·马特维伊奇又吐出一些,再一口齐腰吞下。然后吐了又吞,吞了又吐,反复了好几次。就这样,我们眼睁睁看着伊凡·马特维伊奇不见了。最后,鳄鱼使劲一咽,把我的这位有学问的朋友整个吞进肚去,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剩下。我们从外面可以看到伊凡·马特维伊奇的整个身形在鳄鱼肚子里缓缓移动。我又想大声叫喊。这时,命运突然再一次和我们开了个玩笑:大概由于吞下的东西过于庞大而感到憋闷,鳄鱼又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好像要最后打个饱嗝儿,嘴里霍地冒出伊凡·马特维伊奇的脑袋,也不过是一秒钟工夫,只见他满脸绝望的表情,眼镜从鼻梁上一下子滑落下来,掉到了槽子底上。这颗充满绝望神情的脑袋钻了出来,好像只是向外界的一切瞥上最后一眼,同人世的欢乐黯然诀别。然而,这颗脑袋已来不及实现自己的愿望了:鳄鱼用尽气力猛地一吞——霎时间脑袋又变得无影无踪,这一次可是永远不见了。一个活人脑袋的一隐一现真是令人触目心惊,不过还有一点——不知是由于这幕戏演得太快和太出人意外,还是由于眼镜滑下了鼻梁——有的地方竟显得滑稽透顶,惹得我突然冷不防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而我立刻省悟到我是这家人的老朋友,在这种场合失笑实在不成体统,于是立即转向叶莲娜·伊万诺芙娜,深表同情地对她说:
“我们的伊凡·马特维伊奇这回可没命了!”
在发生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叶莲娜·伊万诺芙娜表现出多么强烈的激动,甚至是我难以想象和表达的。起先,她发出第一声惊呼后,好像在原地僵住了,看着呈现在眼前的混乱景象,显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使劲瞪大眼睛;然后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我随即抓住她的两手。最初也吓得呆若木鸡的主人,这时忽然把手一拍,仰天喊叫起来:
“啊,我的鳄鱼,O mein allerliebster Karlchen!Mutter,Mutter,Mutter!”
随着这声呼唤,后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老婆子,头戴包发帽,两腮红通通的,已是上了年纪,衣衫不整,她大吼一声,向她的德国丈夫扑了过来。
于是出现了一场大乱。叶莲娜·伊万诺芙娜发狂似的反复喊着两个字:“割开!割开!”接着就直奔鳄鱼的主人和那个老婆子,看来要恳求他们——大概已无法控制自己——为了某种原因非割开什么不可。主人夫妇俩根本不理我们,只是像牛犊一样在槽子旁边嗷嗷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