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灵魂可以沿着大运河跑来跑去,跟当年的马可·波罗似的。说这封信基本可以当成绝命书、诀别信看,让父母、哥哥别伤心,节哀顺变,他爱所有人。云云。
“就这些?”胡老师问周海阔。
“差不多就这些。”
“没别的了?”
周海阔看看他。
“抱歉,我想知道,信中提到Ma Fude是哪三个汉字了吗?”
周海阔又仔细看了照片,说:“Fedele DiMarco 信里写,大卫说Fu和De都是中国人喜欢的字,前一个字中国人过年时要写了贴在大门上,后一个字是中国人极为看重的做人的好品质。那就应该是‘马福德’三个字。”
胡老师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问他怎么了,他摸了一把泛青的胡楂,把手插到了头发里,一个劲儿抓,摇着头,“奇怪。有点奇怪。”
“怎么怪了?”
胡老师没说,反问周海阔一句:“这封信是怎么收上来的?”
“卖主送上门的。”周海阔突然醒悟过来,“不算非法倒卖文物吧?”
“您先说。”
二十天前,卖主上门时周海阔正在北京开一个关于民宿的学术研讨会。程诺给他电话,说有人来卖一封信,不知道哪国洋文写的,落款都是看明白了,一百多年前的,但搞不清真假。他把相关情况简要地跟周海阔做了汇报。卖主挖地基挖出了一根快朽断的手杖,拎起来拄一下,真就断了。手杖里掉出来一根管子,两头封着红蜡。蜡其实也没那么红,都成土灰色了。把蜡封打开,还有一根更细的铁管,还封着红蜡;再打开,就是那封信。周海阔问手杖和装信的两根管子还在不在,什么材质的?蜡封还能找到吗?他想看看是不是伪造的。程诺把电话给了卖主。卖主说,手杖都锈朽了,被黑泥裹着,断了以后顺手就扔了,早不知道给哪个野孩子捡去玩了。红蜡确切是没错的,外面管子蜡封变色比较严重,里面那根细铁管的蜡封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大管子的材质他也不认识,灰头土脸的也长了锈斑沾了泥,没用的东西,就扔了。
周海阔让程诺把那封信拍成照片,用微信发给他。看完照片,周海阔又给程诺电话,让卖主接,他还有疑问。他觉得手杖里藏了这样一封信,肯定有蹊跷。他对卖主说,只要鉴定这封信是1900年的原件,他肯定要,价钱好说,但希望卖主能实话实说。卖主是个一急就结巴的汉子,年近半百还没有学会说谎,让他说实话,他倒是松了一口气,十分流畅地把隐瞒的细节全说了出来。
手杖不是挖地基挖出来的。假古董仿制的宣德炉事件之后,运河边的人能动的都动起来了,卖主是其中之一,他混在求财若渴的人群里也起早贪黑地到处挖。别人怎么挖,他就怎么挖。别人说,河道附近的低洼处有戏,因为那种地方很可能是几十乃至上百年前的河道或者支流;别人的确也在类似的地方挖出了东西,他也在那里挖。挖到了手杖。手杖的确被他扔了,因为担心上头下来查。别人不说他也知道,乱挖文物是犯法的,他不能把罪证留在手里。但除了蜡封的这封信外,手杖上他还取下了一个东西,把手上的玉。
“玉呢?”周海阔问。
“卖了,”卖主说,“这阵子走乡串巷的古董贩子碰破脸,出高价买了去。”
“多少?”
“两千。他给一千五,我说不行,必须得加加加五百,我就赢赢赢了。”一激动又结巴了。
周海阔笑了,真是个淳朴的大哥。“信为什么不卖给他?”
“狗日的不要。一张破纸,他说非让买,看在玉的面子上,一张老人头。”
“一百?”
“狗日的说这都多给了我九十。我没卖。没文化么。人家说,你们是文化人,我我就来来了。”
“要多少?”
“五五百。”
周海阔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好,电话给我同事。”周海阔听到程诺的声音后,说,“拿下。给他八百。”
“周总——”
“来回坐车要花钱,还得让人家吃顿午饭嘛。”
“我是说,真假问题。”
“放心,那纸张和字迹,要作假,成本比这高得多。找个手艺好的装裱师傅,放在罗盘空下的那个位置。是个好东西。”
那封装裱好的信我还溜了一眼。因为不认识意大利语,也就溜了一眼而已,连Ma Fude都没注意。“胡老师,您知道马福德?”
“我太姥爷就叫马福德。听我父亲说,也是个瘸子。而且,不是汉人的长相。但我父亲说,大家都说我太姥爷是西北来的骆驼客,胡人。”胡老师把手机里的相册打开,找出母亲和姐姐的照片让周海阔看。“我母亲说,她和我姐长得都像我太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