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星池看他爹,老秉义低眉耷眼地说:“咱们邵家,清楚不清楚的,都在了这条河上。”
“谢导,您呢?”
我?这一节的《大河谭》,雪球已经越滚越大——那好,老子就冲着最大的来。我要把所有人的故事都串起来。纪实的是这条大河,虚构的也是这条大河;为什么就不能大撒把来干他一场呢?老秉义说得好,“都在了这条河上”。在饭桌上,我再次向各位发出邀请,包括胡念之。我以为一位考古业的学者,虚构必是他过不去的坎儿,没想到胡老师极为支持。“强劲的虚构可以催生出真实,”他说,“这是我考古多年的经验之一。”他还有另一条关于虚构的心得:虚构往往是进入历史最有效的路径;既然我们的历史通常源于虚构,那么只有虚构本身才能解开虚构的密码。我放心了。
雨歇风住,雷声远去。邵家父子和周海阔回客栈休息,胡老师去取意大利信件的复印件,我和宴临沿河边栈道向北走。天上挂出一道彩虹,七色彩虹正横跨在运河上。我们俩越说越激动。一个个孤立的故事片段,拼接到一起,竟成了一部完整的叙事长卷。仿如亲见,一条大河自钱塘开始汹涌,逆流而动,上行、下行,又上行、下行,如此反复,岁月浩荡,大水汤汤,终于贯穿了一个古老的帝国。只是这样一来,《大河谭》的投入又要加码了。宴临牵着我的手,在我手心挖了挖,“有我呢。”我停下来。已经卖掉她的一部分画了。她又挖挖我手心,“干正事还是要坚定不移地支持的。这点觉悟你家孙老师还有。”
我盯着她脸左右看。
“怎么了?”
我也说不出更多的。“孙老师跟运河一样美。”
她在我手心里掐了一把,“别臭美,跟你没关系!我就不能为了运河吗?”
手机响了,我摁接听键,是断了我资助的前领导。他在电话那头说:“兄弟,在哪儿?”
“在外。”我没给他好气。
“好了,别气了,资助回来了。不仅原来的一分不少,台里决定翻倍追加,老弟只管甩开膀子干。”
我有点糊涂。领导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没看新闻?”
“忙着呢。”
“大运河申遗成功啦!刚刚在多哈宣布的。”
“通过了?”
“我不是说了嘛,申遗成功!”他把嗓门弄得很大,好像都是他的功劳。我的手机没开扬声器,宴临也听得一清二楚。“钱不是问题,分分钟到位,但上头催得急,让这两天就开播。赶快把剪好的片子送来过审。快,一定要快!”
宴临凑到我耳边,坏兮兮地拉长音调,小声说:“别——理——他。”
我回她一个坏笑,转过来对付前领导。“什么?喂?喂?”我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娘的快把片子送来过审!越快越好!”
“什么?你说什么?听不见。信号不好。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把电话摁掉,不自觉就甩动胳膊踢踏起脚。
宴临笑起来:“激动了?”
“激动了。”我说,“我这算瞬间脱贫吗?”
《大河潭》肯定没问题了。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我突然意识到,对眼前这条大河,也是攸关生死的契机,一个必须更加切实有效地去审视、反思和真正地唤醒它的契机。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我们的先祖,面目也便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我拉着宴临往客栈跑。我要赶在胡念之、邵家父子和周海阔离开之前,约他们一起到水边合张影。这个纪念要有。如果这一天的确堪称千古运河之大喜,即也当是所有运河之子的节日。
2018年7月23日,安和园,稿毕
2018年8月21日,安和园,改毕